夜色像一匹浸了松烟的锦缎,无声无息地漫过楚阳神都的飞檐翘角。天机阁高塔的铜铃早已敛了声息,唯有更夫的梆子在朱雀大街上荡开清越的涟漪,一下,又一下,敲得墨守成窗台上的“留光石”泛起细碎的银芒。
他刚将观心独尊剑拭擦干净,剑身上还凝着层淡淡的月华,指尖便触到一缕异样的风。不是穿堂而过的晚风,也非寻常修士驭剑带起的气流,倒像是片被精心裁剪过的云,裹着枚梧桐叶,轻轻巧巧地粘在了窗纱上。
墨守成屈指轻叩窗棂,梧桐叶应声飘落,在接触到地面灵光的刹那,竟化作只半透明的纸鸢,翅尖沾着点朱砂,在案头微微颤动。纸鸢翅膀展开时,翅尖的朱砂恰好落在宣纸上,晕出几行瘦金体小字:“明日巳时,食为天顶楼摘星阁,有故人托寄之物,盼君一晤。”
字迹落笔极轻,仿佛怕惊扰了这夜的安宁,末尾却有个极隐晦的印记——是朵被箭羽穿过的莲,花瓣上的纹路与他贴身收藏的那封密函边角的印记分毫不差。边关辗转而来的信符,同样有着这隐晦的图案。
“食为天……”墨守成将宣纸凑近留光石,那朵莲印在银芒下渐渐清晰,莲心处竟藏着个“柳”字的残笔。他心头微动,那封信的收信人,正是江南望族柳家的柳十郎。
窗外的梆子敲过三更,九霄护城阵的金光在云层中若隐若现,像条蛰伏的金龙。墨守成将宣纸折成方块藏入袖中,观心独尊剑在鞘中轻轻嗡鸣,似在提醒他这看似寻常的邀约背后,藏着不寻常的暗流。
翌日巳时,朱雀大街早已是车水马龙。
农神阁的伙计推着独轮车穿梭在人群里,车斗里的“灵麦馒头”冒着热气,麦香混着晨光漫了半条街。商道盟的镖师正指挥着苦力搬运新到的“云锦”,匹匹流光溢彩的绸缎被“轻身符”托着,从头顶飘过,引得孩童们追着跑。工神殿的学徒扛着新造的“报时漏”往食为天去,漏壶上刻着“辰开亥闭”四字,滴水声清脆得像珠落玉盘。
墨守成换了身青布短打,将观心独尊剑藏在宽袍下,顺着人流往食为天走。他走得极缓,破妄之力如蛛丝般漫开,细细探查着周遭的动静。朱雀大街上的灵力驳杂得很:穿蓝袍的商道修士腰间“验宝镜”闪着幽蓝,灰衫的农家修士手里“催生符”泛着嫩青,连街边卖糖画的老汉,糖勺里都裹着点甜丝丝的灵气。
可越靠近食为天,空气中便多了种极淡的铁腥气,混在酒楼飘出的脂粉香里,像颗裹着蜜的针。墨守成眼角余光瞥见食为天门口站着两个穿皂衣的汉子,看着像寻常酒保,可袖口露出的半截手腕上,各有个青铜环,环上刻着“卫”字,边缘还沾着点暗红的印记——是龙骧卫的暗探。
“客官里边请!”食为天的店小二穿着锦缎褂子,见墨守成驻足,脸上堆起热络的笑,“今儿个顶楼摘星阁刚好有空位,小的给您引上去?”
墨守成点头,跟着店小二往里走。刚跨过门槛,便被扑面而来的香气裹住——烤鹿肉的焦香混着陈年女儿红的醇厚,间或有几缕灵果的清甜钻进来,勾得人舌尖发麻。大堂里摆着数十张方桌,南来北往的食客坐得满满当当:穿皮袍的北境商人正用“传声符”跟分号通话,声音清晰得像在耳边;戴方巾的书生聚在一桌,争论着农神阁新培育的“双季稻”能否在北疆种植;角落里几个穿铁甲的兵卒正举着酒碗吹嘘,说当年跟着赤锋将军打仗时,单枪匹马便能闯敌营。
“听说了吗?无当军上个月在黑风口又打了胜仗,把蛮族赶回了极北冰原!”
“那是自然!柳将军的‘破阵枪’可不是吃素的,当年平定西疆时,一枪挑了三个蛮王呢!”
“可惜啊……可惜了那赤锋军!”邻桌的食客。
“客官这边走。”店小二引着他往楼梯口走,楼梯是紫檀木做的,踏板上刻着“步步生莲”的纹路,踩上去竟悄无声息——是工神殿的“消声阵”。
顺着楼梯往上走,每层楼的景象都不同。二楼是贩夫走卒聚集的地方,桌上摆着大碗的酒和酱肘子,划拳声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三楼多是文人雅士,临窗的案上摆着笔墨纸砚,有人借着酒意挥毫,写的竟是“农神阁里稻花香”;到了六楼,突然安静下来,食客们都穿着绫罗绸缎,说话时细声细气,连夹菜都只用两根手指,桌案上的“玲珑玉盏”碰一下便值十两银子。
“顶楼到了。”店小二停在扇雕花木门前,门上嵌着块翡翠,雕的正是食为天的招牌菜“百鸟朝凤”。
墨守成推开门,迎面而来的不是酒气,而是股清雅的茶香,像雨后的竹林。顶楼整面墙都是琉璃做的,能将半个神都尽收眼底——农神阁的万亩良田铺成金浪,工神殿的烟筒里升起的白烟被风扯成丝,远处的天机阁高塔顶着团流云,像支蘸了墨的笔。
琉璃窗前坐着个青衫男子,正临窗煮茶。他看着二十出头,腰间系着块羊脂玉佩,上面刻着“柳”字,手指修长,捏着茶盏的姿势优雅得像幅画。听见开门声,男子转过身,脸上露出温和的笑,眼尾微微上挑,竟有几分女子的秀气。
“墨少侠果然守信。”男子起身拱手,声音清润如玉石相击,“在下柳难,字佑平,柳家第三十七代,排行老十,见过墨少侠。”
“柳十郎?”墨守成心头一震,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的信符。眼前这人,竟就是他要找的江南柳家十郎?可看这气度,倒像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与传闻中那个能调度北地的谋士形象相去甚远。
柳难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笑着往旁边的座位让了让:“墨少侠请坐。尝尝这‘雨前龙井’,今早刚从江南运来的,用农神阁的灵泉水泡的,比寻常茶汤多三分甘冽。”
墨守成在他对面坐下,指尖刚触到茶盏,突然察觉到不对。这茶盏的杯沿有圈极淡的灵力波动,像是某种监听阵法的引子。他不动声色地用破妄之力扫过整个顶楼,果然在琉璃瓦的缝隙里、梁柱的接口处,都探到了类似的波动,细密得像张网。
“柳公子约我来,究竟何事。”墨守成端起茶盏,借着饮茶的动作掩住眼底的探究。
柳难执壶的手顿了顿,随即笑着点头:“正是。托我探听之人,姓孙。”他特意加重了“孙”字的读音,眼尾的笑意深了几分,“墨少侠从边关来,想必有要给我的东西?”
墨守成心中了然,从怀中取出个油布包,层层解开,露出里面泛黄的信纸。信纸边角已磨损,上面的字迹却力透纸背,正是赤锋将军的亲卫所写,详细记载了粮案的来龙去脉,甚至标着伪造账目的官员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