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政务暂告一段落。胤禛放下茶碗,轻轻咳了几声,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有些苍白。胤祥立刻起身:“皇兄,夜已深了,龙体要紧,还是早些安歇吧。余下的折子,明日……”
“无妨。”胤禛摆了摆手,打断他,目光落在胤祥同样带着倦色的脸上,语气缓了缓,“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朕再看几本就好。”
胤祥却没有动,他沉默片刻,忽然从怀中取出一个更小的、用明黄绸子包裹的物件,双手奉上:“皇兄,这是臣弟日前整理旧物时偶然寻得的……您瞧瞧。”
胤禛微微一怔,接过打开。绸子里包着的,是一枚半旧的、刻着简易云纹的田黄石私章,印钮已被摩挲得十分光滑。他拿起印章,就着烛光看去,印文是极简单的两个字:“维则”。这是他年少时,皇阿玛赐他的表字,寓意“恪守法则”。这枚章,他早已多年不用,几乎忘了它的存在。
一瞬间,无数往事涌上心头。那些在尚书房一同苦读、在南苑骑射争锋、在彼此受挫时相互砥砺的岁月……那时,他们是单纯的兄弟,前途未卜,却有着最真挚的情谊。
胤禛握着那枚微凉的石章,指尖感受到上面残留着胤祥的体温。他久久没有说话,暖阁内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许久,他才缓缓将印章重新包好,握在掌心,抬眸看向胤祥,眼底深处那万年不化的冰霜,似乎裂开了一道细缝,流露出一丝极淡、却真实存在的暖意。
“难为你……还留着这个。”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胤祥笑了笑,那笑容温暖而坦诚,带着不容置疑的忠诚:“皇兄的教诲,臣弟一刻不敢忘。‘维则’二字,不仅是皇兄的准则,亦是臣弟毕生奉行的信条。”
胤禛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那股翻涌的情绪压了下去。他没有再说感谢的话,有些情谊,早已超越了言语。他只是挥了挥手:“去吧。明日……还要依仗你。”
“嗻。”胤祥躬身行礼,退后几步,才转身离去。走到殿门口,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皇兄已重新拿起朱笔,侧影在灯下依旧孤直冷硬,但那紧抿的唇角,似乎不再像往日那般冰冷。
殿门轻轻合上。胤禛独自坐在御座上,良久,他摊开手掌,看着那枚小小的田黄石章,指腹轻轻抚过“维则”二字。然后,他极其郑重地,将印章收入贴身的荷包之中。
窗外,雪还在下,覆盖了所有痕迹。养心殿内,烛火依旧。但这一夜,那至高无上的孤家寡人心中,却因那一方小小的石头,一枚印文,一个深夜到访的兄弟,而存下了一隅难得的、不容侵犯的温暖与坚实。
他与胤祥,非止君臣,更是兄弟,是战友,是这茫茫权海之中,唯一可以彼此交付后背的“金石”之交。这情分,重于泰山,稳如磐石,是他冰冷帝王生涯中,最珍贵,也最不容失去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