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二年的一个冬夜,雪落无声,紫禁城浸在一片肃穆的银白里。养心殿东暖阁却灯火通明,地龙烧得极暖,驱散了窗外的严寒。雍正帝胤禛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奏章之后,朱笔疾书,眉头习惯性地深锁,烛光在他清癯而冷峻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殿内静得只剩下蜡烛芯偶尔爆开的噼啪声,以及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轻响。
一阵刻意放轻、却沉稳有力的脚步声自廊下传来,停在殿门外。苏培盛压低的声音响起:“皇上,怡亲王来了。”
胤禛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并未抬头,只从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嗯”。紧绷的肩颈线条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分。
殿门被轻轻推开,带入一丝外面的冷气,随即迅速合上。怡亲王胤祥走了进来,他并未穿着繁复的朝服,只一身石青色常服,外罩一件玄色狐裘风毛斗篷,肩头还落着未及拂去的雪花。他面色比胤禛略显红润,但眉宇间也带着连日操劳的疲惫,唯有那双眼睛,看向御案后那人时,澄澈而坚定,带着毫无保留的关切。
“臣弟给皇兄请安。”胤祥利落地打下千儿,声音清朗,打破了满室的沉寂。
“起来,一旁坐下说话。”胤禛这才放下笔,揉了揉刺痛的眉心,语气是罕见的平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这么晚,又下着雪,何事不能明日再奏?”话虽如此,他却示意苏培盛去端一碗刚炖好的参茶来。
胤祥起身,在御案下首的绣墩上坐了,解下斗篷交给内侍,这才开口道:“不是什么急务,只是刚理完户部的几桩账目,想着皇兄定然还在批折子,便过来看看。顺带……”他从袖中取出一个扁平的紫檀木盒,轻轻推至案前,“这是广东巡抚刚进的极品陈年普洱,臣弟记得皇兄近日脾胃不和,此茶性温,最是养人。”
胤禛的目光落在那个精致的木盒上,指尖无意识地在盒盖上摩挲了一下。他什么也没说,只抬眼看向胤祥。兄弟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没有言语,却仿佛已说了千言万语。胤祥的关心,总是这般细致入微,不张扬,却恰到好处地熨帖着他这位孤家寡人冰冷的心。他记得他脾胃不适,记得他爱喝什么茶,更记得在这深宫寒夜里,他需要一个人,无需他设防,可以静静相伴。
“你总惦记着这些。”胤禛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但紧绷的下颌线柔和了些许。他亲自打开木盒,拈起一小撮墨绿油润的茶叶,放入苏培盛奉上的白瓷盖碗中,冲入滚水,茶香顷刻氤氲开来,驱散了些许殿内的墨香和药气。
“西南改土归流的章程,朕看过了,你拟的条陈甚好,思虑周详。”胤禛端起茶碗,吹了吹浮叶,语气转入正题,“只是其中几处关乎粮饷调配的细节,还需与兵部、户部再仔细推敲,务求万全,以免前方将士有后顾之忧。”
“皇兄圣明。”胤祥正色道,“臣弟明日便召两部堂官详议,定将章程完善,不使皇兄忧心。”
接着,胤禛又就吏部考核、河工拨款等几件棘手政务询问胤祥的意见。胤祥对答如流,条分缕析,既有臣子的恭谨,更有股肱之臣的担当与见识。他从不阿谀奉承,意见相左时,也会委婉却坚定地陈述己见。而胤禛,也只有在面对这个十三弟时,才肯稍稍放下帝王的绝对权威,愿意倾听,甚至偶尔会被说服。
烛火摇曳,将兄弟二人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时而分开,时而交汇。他们谈论着江山社稷,语气平静,却自有一种风雨同舟、肝胆相照的默契在流淌。这养心殿的深夜,因了胤祥的到来,那令人窒息的孤寂感似乎被冲淡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