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听得一个头两个大,那感觉比同时应付三个卫紫绫的剑招还难受。
他猛地从池水中站起,带起哗啦一片水响,晶莹的水珠顺着他精悍的肌肉线条滚落。“停停停!打住!”
他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小萧你这毛病得改改,一说起音律就跟老学究上身似的!听得我脑仁疼!”他抓过池边叠放整齐的干净布巾,开始擦拭身体。
萧复的思绪被打断,这才注意到荆棘的动作,愕然道:“荆兄?沈姑娘再三叮嘱,此药浴需泡足两个时辰,方能尽除余毒。眼下……才堪堪半个时辰,你这……”
荆棘动作一顿,转过头,脸上忽然浮现出一种极其古怪、混合着促狭与“你懂的”意味的笑容,眼神亮得惊人,甚至……萧复惊恐地发现,两缕鲜红的鼻血正不受控制地从荆棘鼻孔里蜿蜒流下。
荆棘却浑不在意,随手一抹,将那抹鲜红蹭在布巾上,笑容愈发“灿烂”,甚至带着点无耻的坦荡:
“小萧啊小萧,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不懂‘女人心’了!简直白瞎了这张俊脸!”
他抬手指了指雾气更为浓郁、被嶙峋山石巧妙隔开的另一侧区域,压低了声音,却掩不住那股子兴奋,“你想想,咱们在干嘛?”
萧复不明所以:“泡温泉祛毒。”
“那她们呢?”荆棘的手指坚定不移地指向女侠组的方向。
“自然……也是泡温泉祛毒。”萧复隐隐感觉不妙。
“这不就对了!”荆棘猛地一拍大腿,鼻血似乎流得更欢了,他却浑然不顾,理直气壮地宣布,
“此情此景,月黑风高……啊不,雾气弥漫,药香醉人!正是吾等血气方刚、侠骨柔肠的江湖好儿郎,挺身而出,行那护花使者神圣职责的最佳时机!岂能辜负天赐良机?”
他一边说着,一边手脚麻利地往身上套着干爽的衣物。
萧复的脸瞬间褪尽了血色,变得煞白,嘴唇哆嗦着:“荆兄!难道……难道你意欲……”他简直不敢说出那几个字。
“嘿嘿嘿……”荆棘发出一连串低沉而猥琐的笑声,像只偷到腥的猫,
“不错!就是那个‘难道’!放心,兄弟我够义气,绝对不看你的小水姑娘!我以我师父的名誉担保!”
他拍着胸脯,信誓旦旦。
“荆兄!万万不可!”萧复急得声音都变了调,猛地从水中站起,带起大片水花,“此等行径,非君子所为!有辱斯文,更玷污逍遥谷清誉!我萧复绝不能坐视!”
情急之下,他几乎是扯着嗓子吼了出来,声音穿透氤氲的雾气,在幽静的山谷中显得格外清晰洪亮,“荆兄!悬崖勒马!此绝非正道君子所为!”
“小萧!你……!”荆棘穿衣的动作僵住了,他猛地扭头,难以置信地瞪着萧复,眼中怒火几乎要喷出来,鼻血都忘了擦,“你居然出卖我?!好你个浓眉大眼的萧复!叛徒!”
一墙之隔,雾气蒸腾的女泉中,气氛截然不同。
温暖碧绿的药汤包裹着几具或玲珑或健美的身躯。
史燕正惬意地撩拨着水花,萧复那一声石破天惊的呼喊穿透雾气而来,她小巧的耳朵立刻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她噗嗤一笑,狡黠的大眼睛转向身旁闭目养神的卫紫绫:“卫姐姐,听见没?你那位好师兄,贼心不死!胆子可真肥!”
卫紫绫缓缓睁开眼,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没有半分波澜,只有一丝了然和淡淡的无奈。
她伸出纤纤玉手,轻轻揉了揉史燕湿漉漉的发顶,声音平静无波:“史妹妹莫慌。师兄他呀,也就嘴上逞能,吓唬吓唬老实人罢了。真敢来?”
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锋锐的弧度,手腕一翻,不知何时,一泓如秋水、柔韧似灵蛇的软剑已从池边滑入水中,被她稳稳握在手中,剑尖在水面下微微颤动,折射出冷冽的寒光,“我手中这柄剑,可是许久未曾饮过登徒子的血了。”
“就是!”纪玟豪爽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小麦色的肌肤在碧波映衬下更显活力,她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我在周围林子、石缝里,少说放了七八条最机灵的猎犬!只要闻到半点生人骚味,立刻狂吠示警!保管让那家伙无所遁形!”她对自己的布置信心十足。
史燕的目光又投向斜靠在池边、姿态慵懒如猫的沈澜。
沈澜正执着一个精致的兽角杯,小口啜饮着兽王庄特制的药浴果酒,琥珀色的酒液衬得她唇色愈发嫣红。
听到史燕的询问,她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慢悠悠地放下酒杯,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哦?他若真有力气爬过来,倒也算个奇人。我在他们那池药汤里,除了祛毒散,还额外加了一味‘安神引’。不泡足两个时辰还好,一旦提前起身,气血加速运行……”
她嘴角弯起一个极细微的、带着点恶作剧得逞意味的弧度,“药力便会直冲百会,保管让他……睡得比谁都沉。别说三个时辰,雷劈都未必醒。”
卫紫绫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和赞许,看向沈澜的目光多了几分亲近:“沈妹妹心思缜密,手段更是高明。姐姐佩服。”她由衷赞道。
沈澜对上卫紫绫的目光,难得地没有移开。
这位逍遥谷的大师姐,身上有种让她感到莫名安定的气质。
她微微颔首,语气也柔和了些:“卫姐姐过誉了,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比不得姐姐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令人心折。”
卫紫绫莞尔一笑,如春风拂过寒潭:“妹妹有所不知,我逍遥谷所学甚杂。于医道、毒术,尤其经脉运行、病灶祛除一道,也算略有涉猎,勉强可称小成。”她语气谦逊,但那份自信却不容置疑。
“经脉病灶?”沈澜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同发现了稀世珍宝。
她立刻坐直身体,也顾不上那点慵懒姿态了,“小妹于此道也颇感兴趣,尤其毒力侵蚀与经脉淤阻的关联……”她迫不及待地抛出一个关于“七绝噬心散”如何引发特定经脉节点枯竭的问题。
卫紫绫略一沉吟,便条理清晰地分析起来,从内力属性相克讲到疏导手法,见解精辟,直指要害。
纪玟常年穿梭于原始山林,与毒虫猛兽为伍,对各种野生草药的药性、毒性了如指掌,此刻也兴致勃勃地加入讨论,说起如何利用“鬼面蛛的丝囊液”中和某种热毒,听得沈澜连连点头。
水盼盼虽性子清冷,但峨眉派底蕴深厚,医典浩瀚,她偶尔轻声插言几句,提及几味早已失传的古方配伍,往往能点醒关键,引得卫紫绫和沈澜侧目深思。
一时间,这药气氤氲的温泉池畔,竟成了医术毒理交流的盛会,妙语如珠,见解纷呈。
只有史燕听得云里雾里,那些“君臣佐使”、“寒热对冲”、“经脉节点”之类的术语在她脑子里打架。
她扁了扁嘴,有些泄气地沉入水中,咕嘟咕嘟吐了几个泡泡,小声嘟囔:“哼,说来说去,还不是往飞镖上抹毒最实在!见血封喉,多痛快!”
她这野路子的“实用主义毒术”,在这群科班出身的行家面前,显得格外“朴实无华”。
男泉这边,荆棘被萧复那一声正气凛然的“背叛”吼得彻底泄了气。
他悻悻地瞪着萧复,后者则梗着脖子,一副“我没错,我为你好”的倔强表情。“行!萧复!你够义气!我记住你了!”
荆棘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愤愤地褪下刚穿好的外衫,重重地坐回药池里,溅起的水花泼了萧复一脸。他故意把水拍得哗哗作响,大声抱怨:
“交友不慎!天大的不幸啊!我荆棘一世英名,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死心眼的兄弟!大好机会啊!全让你给搅黄了!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萧复自知理亏,又觉得自己的确做了正确的事,面对荆棘的指责,只能讷讷地低下头,盯着水面漂浮的药材碎屑,闷声道:“荆兄……我……我也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荆棘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还想再骂,却忽然觉得一股难以抗拒的、暖洋洋的倦意如同温柔的潮水,悄无声息地从四肢百骸深处涌起,迅速淹没了他的意识。
眼皮变得沉重无比,仿佛挂了千斤秤砣。
他努力想睁眼,想再骂萧复两句,他脑袋一歪,重重地靠在光滑的池壁上,鼻间发出均匀而深沉的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