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小荆棘早就等不及了!
一看“大杀器”终于完工,兴奋得小脸通红,像只欢快的小猴子,蹦跳着一把将木牌从无瑕子僵直的手中抢了过来,爱不释手地翻来覆去看着,嘴里啧啧称赞:
“哇!太棒了!胡叔你太厉害了!这龙!这凤!跟活的一样!比我说的可好看多啦!”
他献宝似的举到小谷月轩眼前:“师兄!师兄!快看!胡叔的手艺是不是天下第一?”
就在这时,“咕噜噜……”一阵异常响亮的声音从小荆棘瘪瘪的肚子里传出来,瞬间打断了他的兴奋劲。
小家伙捂着肚子,小脸皱成一团:“哎呀!光顾着高兴,饿死我啦!”
小荆棘和小谷月轩立刻一左一右簇拥着老胡,推着他往伙房方向走:“胡叔快走快走!做饭去!饿扁啦!”
声音里充满了对美食的渴望。
喧嚣远去。
徒留无瑕子一人,如同泥塑木雕般,僵立在原地。
晚风吹拂他宽大的衣袍,更添几分萧索寂寥。
他手里似乎还残留着木牌的触感,眼前却只有那行催命符般的大字在晃。
夕阳的余晖将他孤零零的影子拉得老长。
“呱……呱……呱……”
一只不识趣的乌鸦,拖着沙哑的调子,慢悠悠地从他头顶那片空荡荡的天空飞过。
当天夜里,逍遥谷无瑕子居住的小院。
小荆棘和小谷月轩在老胡的协助下,兴高采烈地挑选了一个最“显眼”的位置——正对着无瑕子卧房门口的回廊柱子。
小谷月轩掰着手指头,一脸认真地计算着日子,最终宣布:“今日是二月初六,七夕是七月初七,嗯……还有整整一百五十二天!”
老胡拿出凿子和小锤,“笃笃笃”几下,便将那方沉甸甸、寓意非凡的小紫檀木牌牢牢钉在了柱子上。
小荆棘则踮着脚尖,手里攥着老胡用烧火余炭特制的“炭笔”,憋着劲儿,在那特意留出的空白处,歪歪扭扭、一笔一划地写下:“一百五十二”。
大功告成!
两个小家伙围着木牌又蹦又跳了好一阵,兴奋劲儿终于过去,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哈欠连天地被老胡哄着各自回房歇息去了。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逍遥谷沉浸在梦乡之中,唯有虫鸣唧唧。
然而,谷主无瑕子的卧房内,却是一派辗转难眠的景象。
他躺在床榻上,锦被翻来覆去,如同烙饼。
白日里那木牌上的字句,如同魔咒,一遍遍在他心头回响。
年近知命,半生逍遥。
情之一字,早该如古井无波,深埋心底。
可偏偏被小荆棘这混小子一通胡闹,如同投入一颗巨石,瞬间搅乱了这一池沉寂多年的死水,勾起了那深藏心底、以为早已尘封的愁绪与……思念。
他烦躁地一把将被子狠狠蒙在脸上,试图隔绝一切杂念。
可黑暗之中,一道清丽绝俗、巧笑倩兮的身影却越发清晰地浮现出来——那是他的师妹,萧潇!
那明媚的眼波,那嗔怒时微蹙的眉头,那练剑时飞扬的青丝……如同最顽固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心神,挥之不去!
思念吗?
怎能不思!
那思念早已刻入骨髓,融入血脉,多少个午夜梦回,魂牵梦萦!
后悔吗?
怎能不悔!
那悔恨如同毒蛇噬心,每每想起当年自己那愚蠢的决定,便痛得肝肠寸断!
可思念又有何用?
后悔又有何用?
当年是自己亲手放开了她的手,背弃了诺言,选择了这条孤寂的逍遥路。
如今……年华老去,鬓角染霜,自己还有什么脸面,什么资格,再去打扰她平静的生活?
她早已嫁作人妇,过着安稳幸福的日子……自己这迟来的悔悟,不过是徒增笑柄,惹人厌烦罢了!
无瑕子越想越是心烦意乱,胸口如同堵着一块巨石,闷得喘不过气。
他猛地一把掀开被子,赤着双足,无声地走下床榻。
冰冷的石板地面刺激着脚心,却浇不灭心头的燥热。
他推开房门,走到寂静的小院中。
今夜月色极好,清辉如练,洒满庭院,将青石板映照得如同波光粼粼的水面。
然而,这如水月华,映衬得他形单影只的身影愈发孤寂。
也许真是老胡手艺太好,选的位置太过精准。
无瑕子一出门,目光下意识地,就直直地落在了回廊柱子上那块崭新的木牌上。
小紫檀在月光下泛着幽暗温润的光泽,那精心雕琢的龙凤呈祥图案,在月色中仿佛活了过来,无声地诉说着喜庆与团圆。
而龙凤环绕的中心,那行刺目的楷书大字,以及下方歪歪扭扭、充满童稚气息的“一百五十二”个数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眼底!
无瑕子望着那木牌,先是愕然,随即嘴角不受控制地扯动了一下,最终化作一声低沉而无奈的哑笑。
这笑,三分苦涩,三分自嘲,还有四分……是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这荒诞现实击中的荒谬感。
一股强烈的冲动毫无预兆地涌上心头——他想喝酒!
想用那辛辣的液体,浇灭这翻腾不息的心火,麻痹这无处安放的愁绪!
念头一起,便再难遏制。
无瑕子身形一晃,甚至懒得回屋穿鞋更衣,依旧赤着双脚,只着一身单薄的里衣。
体内精纯无比的内力瞬间流转,足尖在地面轻轻一点,整个人便如一道青烟,飘然掠出院墙,融入了月色之中。
逍遥谷至忘忧谷这数十里山路,在他高绝的轻功下,不过一刻钟的光景,便已抵达。
他径直落在酒仙那简陋的茅屋前,毫不客气地抬手便“砰砰砰”砸门,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疯劲:“酒老头!别挺尸了!快起来!拿酒来!老子要喝酒!最好的酒!”
嗓门洪亮,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的仙风道骨。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酒仙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白发,睡眼惺忪,满脸被打扰清梦的不耐烦。
待看清门口站着的人时,他浑浊的老眼猛地睁大了些。
只见无瑕子披头散发,赤着双脚,只穿单衣,双目赤红如血,浑身散发着一股浓烈的、近乎绝望的颓丧气息,那样子,活脱脱像是已经醉死了三天三夜!
酒仙眉头拧成了疙瘩,嫌弃地啐了一口:“呸!无瑕子老儿!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这副鬼样子!看看现在什么时辰!醉得连北都找不着了,还喝个屁的酒!赶紧给老子滚蛋!别耽误我睡觉!”
说着就要关门。
“放屁!”无瑕子梗着脖子,一把抵住门板,眼神狂乱地狡辩,“老子还一口酒都没沾牙!清醒得很!怎么会醉!少废话,快拿酒来!”
酒仙被他这无赖样气笑了,睡意也去了大半:“嘿!你这夯货!你这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心魔入体,无药可救!等着入土吧你!”
他懒得再废话,猛地拉开房门,身形一晃,一记看似随意却蕴含精妙劲道的醉拳就捣了出去,正正印在无瑕子胸口。
无瑕子此刻心绪激荡,哪里防备,被这一拳打得踉跄后退数步,一屁股跌坐在院外的泥地上。
酒仙看着他那副失魂落魄的狼狈样,终究是多年老友,心头一软,叹了口气。
他转身回屋,走到那口散发着浓烈酒香的大酒缸旁,拿起一个大葫芦,舀了满满一葫芦烈性十足的散酒,走到门口,没好气地朝着无瑕子扔了过去:
“拿着!要喝自己找个没人的地儿灌去!别在我门口发疯!丢人现眼!”
葫芦划过一道弧线。
无瑕子下意识地伸手接住,沉甸甸的。
他拔开塞子,浓郁的酒气直冲鼻腔。
他二话不说,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就对着葫芦口猛灌起来,辛辣的液体如同火线般灼烧着喉咙,一路烧进胃里,却似乎……暂时麻痹了心口的剧痛。
他胡乱地用袖子抹了把嘴角溢出的酒液,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抱着酒葫芦,踉踉跄跄,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忘忧谷外更深的夜色中走去,身影很快被黑暗吞没。
这边厢,神医也被无瑕子那番闹腾吵醒,披衣出来查看。
正看到无瑕子抱着酒葫芦蹒跚远去的背影。
他走到酒仙门前,看着倚在门框上、一脸没好气的酒仙,忧心忡忡地问道:“酒仙前辈,无瑕子兄这是……遇到什么难处了?怎地如此失态?”
酒仙翻了一个身道。
“嘿!能有什么事儿,想女人了呗,早干什么去了!”
神医站在清冷的月光下,望着无瑕子消失的方向,又看看酒仙紧闭的房门,回味着酒仙的话,心中已是了然,最终也只能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情之一字,果然最是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