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沧海那张本就阴沉的脸,此刻更是黑如锅底。
他矮小的身躯裹在青城派标志性的道袍里,一双细眼死死盯着董飞,几乎要喷出火来。
厅堂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和指节捏得咯咯作响的声音。
他猛地踏前一步,声音尖利刺耳,饱含着毫不掩饰的怨毒:“董飞!你身为华山前辈,竟敢纵容门下弟子欺辱我爱子,践踏我青城门庭!今日,便是你华山掌门岳不群亲至,我余沧海也要与你分说个明白!此仇不报,我青城派颜面何存?”
董飞依旧端坐在上位,眼皮都未抬一下,神态平静得近乎冷漠。
他端起手边的粗瓷茶碗,吹了吹浮沫,浅啜一口,才慢悠悠放下。
那姿态,仿佛眼前站着的不是一派掌门,而是个无理取闹的村夫。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余掌门既已来了,这些废话便不必再提。‘福威镖局’一事,我华山接了。一月之内,我华山保他平安。一月之后……”
他抬眼,目光锐利如电,直刺余沧海,“你青城派想如何,悉听尊便。”
“你!”余沧海被这轻描淡写却又霸道至极的回应噎得眼前发黑。
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烧得他七窍生烟。
他贵为一派掌门,何曾受过此等轻视?那“一月之期”如同最恶毒的嘲讽,狠狠扇在他脸上。
“欺人太甚!”他再也按捺不住,从喉咙深处迸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震得屋顶梁木都似在簌簌发抖。
话音未落,他已如一道裹挟着雷霆的青影,手中长剑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直扑董飞面门!
剑光惨碧,正是青城“松风剑法”的杀招——“摧心断肠”!
然而,剑锋未至董飞身前半尺,一道更快的灰影已如鬼魅般横切而入!
是二牛!
他本就因青城派手段卑劣而怒火中烧,此刻见余沧海竟敢向师叔递爪,胸中杀意瞬间爆开。
呛啷!两声清越龙吟几乎不分先后,双剑应声出鞘!
一泓寒光如冷月横空,另一道剑影似毒蛇吐信,竟是不闪不避,狠辣决绝地侧斩向余沧海持剑的右臂与脖颈!
双剑破风,发出呜呜低啸,剑上蕴含的九阳内劲灼热逼人,竟让空气都为之扭曲!
余沧海瞳孔骤然收缩!
他万万没料到,区区一个华山年轻弟子,竟敢对自己这堂堂掌门突施杀招,且剑势如此凌厉狠绝!
仓促间,他手腕急抖,内力狂涌,使出一招“松风水月”。
剑尖幻化出点点寒星,如松间清风拂过水面,叮叮两声脆响,险之又险地格开二牛那索命般的双剑。
剑刃交击处,火星四溅!
巨大的反震之力让余沧海手臂微麻,心中惊骇更甚。
“好胆!”余沧海暴跳如雷,须发戟张,一张脸因羞怒而涨成猪肝色,指着二牛厉声咆哮,“区区华山小辈,竟敢向本掌门拔剑!今日若不将你碎尸万段,我余沧海枉为人!”
二牛沉默如石,脸上毫无波澜,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对他而言,言语是最无用的东西。
一招被破?那便再来!
他脚下步法玄奥一错,身形如风中劲竹,双剑再次递出!
这一次,剑势陡然变化,时而如华山“苍松迎客”,大开大阖,气势雄浑;时而又似“玉女穿梭”,轻灵迅捷,刁钻诡谲。
“华山剑法”的刚猛与“玉女剑法”的阴柔在他手中竟如水乳交融,时分时合,全无滞涩。
两柄长剑在他内力催动下,真如两条活过来的毒龙,剑光霍霍,寒星点点,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死亡剑网,瞬间将余沧海死死缠住!
余沧海原本打着速战速决的主意,想着三两招拿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再挟势威逼董飞就范。
然而甫一交手,他便觉压力如山!
对方双剑配合得天衣无缝,攻势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竟让他这浸淫剑道数十年的掌门也感到窒息。
转瞬之间,两人已闪电般交手三十余招!
剑气纵横,桌椅屏风被凌厉的劲气切割得四分五裂,木屑纷飞。
两人身形兔起鹘落,从宽阔的镖局大厅一路激战至外面空旷的庭院。
此刻的余沧海,哪里还敢有半分轻视与分神?
他须发皆张,额头青筋暴跳,将毕生功力催至极致,手中长剑舞成一团碧森森的寒光,苦苦抵挡那无处不在、刁钻狠辣的合璧双剑,心中早已惊涛骇浪!
庭院四周,那些原本趾高气扬、等着看掌门大展神威教训华山派的青城弟子们,此刻一个个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眼珠子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鸭蛋。
他们心目中打遍川蜀无敌手、如同神明般存在的师父,竟然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华山年轻弟子死死缠住,甚至还隐隐落了下风?
这颠覆认知的一幕,让他们浑身发冷,手脚冰凉,连呼吸都忘了。
端坐上位的董飞,目光如古井深潭,平静地注视着庭院中激烈缠斗的两人。
二牛双剑合璧,招式衔接圆融无碍,内力深厚绵长,单论武功根基,已丝毫不逊于余沧海这积年老贼。
所欠缺的,不过是和同等对手生死搏杀间那份千锤百炼的狡诈与狠戾。
他微微侧头,目光落在身旁看得抓耳挠腮、一脸兴奋的陆大有身上,声音平淡无波:“大有。”
“啊?师叔?”陆大有正看得心潮澎湃,下意识应道。
董飞眼皮微抬,下巴朝庭院另一侧那群惊魂未定、正紧张关注掌门战局的青城弟子们一点:“去,称称这些青城‘高足’的斤两。”
“啥?!”陆大有脸上的兴奋瞬间冻结,垮了下来,苦得能拧出汁来。
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心里疯狂打鼓:“我的亲娘师叔诶!您老也太瞧得起我了!二牛师兄那是怪物,我能跟他比?
我这三脚猫功夫,在山上也就欺负欺负自己养的猴子……对面青城弟子黑压压一片,车轮战我也扛不住啊!”
他偷眼觑着董飞,见师叔那张脸越来越冷,眼神像冰锥子似的扎人,顿时一个激灵,头皮发麻。
再磨蹭,回去怕是要被师叔罚去思过崖面壁三年!
他硬着头皮,一步三挪地走到那群青城弟子面前,握剑的手心全是冷汗。
他挺了挺瘦弱的胸膛,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有气势些,出口却带着明显的颤音:“华…华山派陆大有在此!青…青城派哪位师兄,肯…肯上前赐教?”
那模样,活像一只误入狼群的小羊羔。
青城弟子们正因掌门受挫而憋了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泄,眼见这瘦猴似的华山小子竟敢跳出来“挑衅”,那点可怜的理智瞬间被怒火烧成了灰烬。
“找死!”一声暴喝炸响!
脾气最烈、身形也最魁梧的洪人雄早已按捺不住。
他如同一头发狂的蛮牛,猛地从人群中蹿出,手中长剑带着恶风,使的正是青城派绝学“松风剑法”中的“连理分枝”!
剑光一分为二,一道狠辣地直刺陆大有面门,另一道则阴险地撩向其小腹!
剑势又快又狠,显然是想一招就将这不知死活的瘦猴毙于剑下!
陆大有吓得魂飞魄散,脑子一片空白,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什么精妙招式,什么临敌机变,全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几乎是闭着眼睛,凭着在山上被师父岳不群拿戒尺抽出来的、刻进骨子里的肌肉记忆,疯狂地舞动起手中长剑!
华山基础剑法中最善防守的“无边落木”被他毫无章法却又迅捷无比地使了出来!
叮叮当当!一片令人牙酸的金铁交鸣声爆豆般响起!
剑光乱闪,竟真的在他身前交织成一片密不透风的剑幕!
洪人雄那志在必得的两剑,竟全数被这看似杂乱无章的剑光挡下!
更令洪人雄骇然的是,每一次双剑交击,都有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顺着剑身狂涌而来!
那力量雄浑霸道,震得他手臂酸麻,虎口剧痛!
终于,在挡开刺向小腹的一剑时,洪人雄再也握持不住,手中长剑竟被陆大有那毫无技巧、纯粹是蛮力乱砸的一剑狠狠荡开,高高扬起!
中门大开!
陆大有自己都懵了!
他纯粹是闭着眼瞎砍,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觉得手臂发麻,眼前剑光乱晃。
但身体的本能快过思考,一招“白虹贯日”几乎是下意识地顺着荡开对方长剑的势头,手腕一抖,长剑如毒蛇出洞,笔直地向前疾刺!
嗤!
剑尖带着一点寒芒,稳稳地停在洪人雄咽喉前半寸之处!
冰冷的剑气刺激得洪人雄喉头皮肤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只需陆大有手腕再向前轻轻一送,这位青城四秀之首,立时便要血溅五步,魂归地府!
整个庭院,死一般寂静。
连激斗中的二牛和余沧海似乎都顿了一瞬。
陆大有呆呆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剑,又看看面如死灰、浑身僵直、连大气都不敢喘的洪人雄,脑子嗡嗡作响。
他……赢了?
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差点一剑捅死了一个青城派的高手?
下山以来,他几乎没正经跟人动过手,总觉得自己在山上是被大师兄、二师兄他们按着揍的料,顶多算个江湖三流。
可眼前这一幕……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一股从未有过的热流猛地从丹田涌向四肢百骸!
原来……原来我陆大有,竟如此厉害?!
董飞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让大有出手,等的就是这一刻!
苦练华山混元功数载,这猴精的小子缺的,从来不是内力根基,而是这点在实战中被打出来的、豁然贯通的自信!
“还有哪位青城师兄,肯赐教?”陆大有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高高挺起,声音洪亮,再无半分怯懦!
瘦小的身躯里,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手中长剑斜指地面,剑尖兀自微微颤动,发出细微的清鸣。
这声充满挑衅的喝问,如同滚油泼进了火堆!
“放肆!”
“一起上,剁了这猖狂小子!”
“为洪师兄报仇!”
侯人英、于人豪、罗人杰三人早已被怒火烧红了眼,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江湖规矩、单打独斗?
掌门被缠住,大师兄被一招制住,青城派的脸面今日算是被踩进了泥里!
若不立刻拿下这瘦猴小子,他们日后还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三人几乎同时厉啸出声,三道剑光从不同方位,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疯狂扑向场中那骤然间气势大变的陆大有!
剑风呼啸,杀气凛然!
陆大有脸上的自信瞬间凝固了。
他刚建立起来的那点底气,在这三面扑来的凶狠杀机面前,如同阳光下的肥皂泡,啪地一声碎得无影无踪!
生平第一次被人围攻,而且是三个一看就不好惹的青城高手!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脑中一片空白,刚刚领悟的那点剑招心得全抛到了爪哇国。
“妈呀!”他怪叫一声,手忙脚乱,哪里还记得什么华山剑法?
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
双手死死攥着剑柄,像挥舞烧火棍一样,毫无章法地朝着四面八方胡劈乱砍!
一时间剑光乱舞,风声呼呼,完全是闭着眼睛瞎打,狼狈不堪地左支右绌,被逼得连连后退,险象环生!
然而,围攻他的侯人英、于人豪、罗人杰三人,心中惊骇却远胜于陆大有!
这瘦猴小子看似毫无章法的乱劈乱砍,每一剑挥出,都蕴含着极其恐怖的力量!
那力道沉雄无比,沛然莫御,震得他们手臂发麻,虎口剧痛欲裂!
仅仅接了陆大有三、四剑,三人握剑的手已是鲜血淋漓,虎口尽裂!
每一次格挡,都像是被一柄沉重的大铁锤狠狠砸中,震得他们气血翻腾,胸口气闷欲呕,双臂酸软得几乎抬不起来!
这哪里是个人?分明是一头披着人皮的蛮荒凶兽!
就在陆大有陷入三人围攻的泥沼、狼狈不堪之际,镖局庭院角落一棵枝叶繁茂的古树树冠深处,两双眼睛正透过缝隙,紧紧盯着下方激烈的战局。
宁中则一身素雅常服,身姿挺拔如松,气息收敛得近乎虚无。
她身边,扎着双丫髻的岳灵珊正紧张地扒开几片叶子,小脸因激动而微微泛红。
她一眼就看到了庭院中那两道激烈缠斗的身影,尤其是二牛那熟悉而迅捷的双剑光影。
她扯了扯宁中则的衣袖,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惊奇问道:“娘亲,快看!跟二师兄打架的那个矮冬瓜是谁呀?好凶的样子!”
宁中则无奈地叹了口气,轻轻拍了下女儿不安分的小手:“没大没小。那是青城派掌门,余沧海余观主。”
“呀!”岳灵珊惊得小嘴微张,眼睛瞪得溜圆,满是难以置信,“二师兄……二师兄他这么厉害啦?都能和一派掌门打得有来有回了?”
看着女儿眼中闪烁的崇拜光芒,宁中则眼中流露出一丝欣慰与骄傲,她揉了揉岳灵珊柔软的发顶,低声道:
“你二师兄这些年,何曾有过一日懈怠?他根基深厚,又得你爹亲传‘九阳神功’精要,更将自创的‘绝剑四式’打磨得日趋完善,一身武功,早已稳稳踏入江湖一流之境。能与余沧海放对,正是他多年苦修应得的本事!”
“那……那大师兄和三师兄呢?”岳灵珊好奇心大起,追问道。
宁中则目光扫过下方激斗的众人,沉吟片刻,才低声分析:“单论剑法之精妙,风笑悟性最高,冲儿次之,二牛居三。但若论生死搏杀、临阵对敌之能……”
她微微一顿,语气肯定,“二牛当为第一,冲儿第二,笑儿则排第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