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穷途亮刃(2 / 2)

三小接过那尚有余温的包裹,心中百味杂陈。

既有对掌柜雪中送炭的感激,更有对掌门严令的无奈。

他们郑重地向掌柜拱手道谢,不再耽搁,将包裹系好,拖着疲惫却不得不前行的身躯,再次踏上了通往商州的官道。

或许是腹中有了食物,或许是心中有了明确的目标,他们脚下竟轻快了不少。

掌柜所说的两个时辰路程,他们仅用了一个多时辰,便在暮色四合之际,望见了商州城那巍峨的轮廓。

商州雄踞于陕西省东南部,扼守秦岭南麓门户,地势险要。

战国时,此地曾是赫赫有名的改革家商鞅的封地,与毗邻的于地并称“商於六百里”。

这片土地,在列国争雄的烽烟中,先后辗转于楚、晋、秦的版图,最终归于强秦囊中。

秦孝公因卫鞅率军大破魏国,立下不世之功,遂将商地十五邑慷慨封赏于他。

这片以武关为核心、辐射秦岭南北的广袤地域,从此深深烙印下“商君”、“商鞅”之名,亦开启了此地作为关中东南屏障、兵家必争之地的千年烽烟史。

然而,这承载着厚重历史的商州城,其繁华喧嚣,落在刚从华阴出来的三小眼中,却并未激起太多的惊叹波澜。

要知道,过去十年间,岳不群励精图治,明里暗里投入无数心血经营华阴。

如今的华阴城,早已是街衢纵横,商铺林立,人烟稠密,其富庶与格局,比起眼前这商州大城,竟也不遑多让,甚至在某些细微处,犹有过之。

见过了自家地盘的兴盛,再看这商州,便只觉是另一处热闹些的所在罢了,并无多少新奇震撼。

望着眼前鳞次栉比的屋舍、摩肩接踵的人流,令狐刚刚因进城而提起的一点精神,又被巨大的茫然冲淡了。

他挠了挠头,叹道:“这商州城如此之大,人流如织,可咱们身无分文,两眼一抹黑,该从何处下手去寻那糊口的营生?难不成真要去码头扛包,或是街头卖艺?”

二牛闻言,脸上却不见多少愁容。

他谨慎地四下张望一番,确认无人注意,这才从怀中贴身之处,珍而重之地取出一份折叠得整整齐齐、边缘已有些磨损的皮纸地图。

他小心翼翼地在风笑和令狐面前将地图展开一角,手指精准地点向商州城西侧一片用朱砂醒目圈出的山形标记处。

二牛的声音压得很低,却透着一股胸有成竹的沉稳:“师兄,师弟,莫慌。盘缠之事,我已思虑周全。你们看此地!”

他的指尖在那片朱红标记上用力一点,“商州之西,莽莽群山之中,有一处王师叔早已探明、标注为第四号窝点的匪巢——黄云寨!据师叔所注,此寨依仗山高林密,地势极为险峻隐秘,寻常人根本无从寻觅,故而在师叔给我标注的五个目标中,排位第四,原意是让我们积攒些经验,最后再去解决它。”

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光芒:“但如今我们身陷窘境,等不得按部就班了!以我们三人的脚程,从此地全力赶去,两三个时辰足矣!只要咱们今晚挑了这个黄云寨,寨中所藏的金银财货,岂非唾手可得?不仅下顿有了着落,便是今夜投宿商州最好的客栈,也绰绰有余!”

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与其在此茫然无措,不如行此雷霆一击!银钱,就在那山寨里等着我们!”

这大胆而直接的计划,如同黑暗中骤然划亮的火石!

令狐的眼睛瞬间亮了,方才的萎靡一扫而空,仿佛已经看到满桌的酒肉和舒适的上房在向他招手:“二牛师弟,真有你的!此计甚妙!一劳永逸!”

风笑更是激动得一拍手掌,眼中满是憧憬:“那还等什么?师兄,师弟,速速出发!我可不想今夜再宿那四面透风的荒郊野庙,或是挤那臭气熏天的通铺大炕!商州最好的天字上房,我风笑今夜是住定了!”他对舒适环境的渴望,此刻成了最强劲的驱动力。

二牛见两位师兄师弟斗志重燃,心中一定,迅速收起地图:“师兄,师弟,随我来!咱们沿此官道,一路向西疾行!”他辨明方向,当先迈开大步,身影在夕阳余晖下拉得老长,透着一股奔赴战场的决绝。

三人再无多言,将仅剩的干粮分食几口,便运起华山派轻身功夫,足下发力,如三支离弦之箭,向着西面层峦叠嶂的群山深处疾驰而去。

身影很快融入苍茫暮色,只留下官道上扬起的淡淡烟尘。

崎岖的山路在脚下飞速倒退,密林深处光线愈发昏暗。

当最后一抹残阳的余晖被巍峨的山脊彻底吞没,深沉的暮霭笼罩四野时,二牛猛地停住脚步,抬手示意。

前方不远处,一片陡峭的山崖下,借着初升的朦胧月色,隐约可见一片依着山势搭建、错落有致的简陋木屋群落。

几处窗口透出昏黄摇曳的灯火,更有一阵粗野的喧哗笑骂声,夹杂着浓烈的酒肉气味,随着山风隐隐飘来。

二牛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指向那片灯火处:“师兄,师弟,我们到了。此地便是黄云寨。”

令狐凑到一块山石后,探头向那山寨张望。

月光下,山寨大门处似乎有两个抱着兵刃、歪歪斜斜靠着的黑影。

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声音里带着初临战阵的紧张和跃跃欲试:“师弟,山寨就在眼前!咱们现在……该如何行事?是直接杀将进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剑柄,指节微微发白。

二牛没有立刻回答。

他靠在一块冰冷的山岩背后,胸膛微微起伏,深深吸了几口带着草木和夜露气息的冰凉空气。

这份地图,这份标注着五个血债累累匪巢的地图,是王师叔郑重交付于他的。

这不仅是一次试炼,更是一把钥匙,一把开启他复仇之路的钥匙!

十年寒暑,闻鸡起舞,那刻骨的恨意早已融入每一次挥剑、每一次吐纳!

他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

他摊开地图,借着微弱的月光,手指再次抚过那“黄云寨”三个朱砂小字,眼神骤然变得冰冷锐利,仿佛淬火的刀锋。

二牛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在寂静的山林中显得格外肃杀:“王师叔交代得清楚,这五处匪巢,皆为祸一方,恶贯满盈,必须连根拔起,一个不留!他给了我两条路。”

风笑也凑了过来,紧挨着二牛,声音里既有好奇,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哪两条路?”

二牛的目光如同寒冰,扫过远处山寨的轮廓:“第一条路,只诛首恶,擒贼擒王。取其魁首性命,余者或可驱散,或可收编,以观后效。”

令狐追问:“第二条路呢?”

二牛的声音陡然转寒,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冰碴:“第二条路,全寨皆剿!斩草除根,鸡犬不留!除恶务尽!”

风笑倒吸一口凉气:“这……这……”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令狐也沉默了,只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直接杀进去?这念头简单粗暴,但真要面对血光飞溅、生死相搏的场面,他握着剑的手心,已不由自主地沁出冷汗,微微颤抖起来。

二牛没有再看他们。

他猛地站直身体,将地图仔细叠好,重新贴身藏起。

这个动作,仿佛一个无声的宣告。

他选择了那条路——那条最决绝、最不留余地、也最符合他心中那团燃烧了十年复仇之火的路!

全寨皆剿!

十年的血泪煎熬,十年的卧薪尝胆,不就是为了这一刻的清算吗?

师门既将此寨标注于图,必是查实其罪大恶极!

他相信师门的判断,就如同相信手中这柄浸透了自己血汗的长剑!

二牛想得不错。

华山派威震关中,近十年来,岳不群更是励精图治,对周边宵小持续清剿,寻常盗匪早已闻风丧胆,绝不敢在华山势力范围内立寨。

这地图上的五处匪巢,皆是近一两年才如毒蛇般从更远的混乱之地悄然潜入秦岭深处,寻了这些最偏远险恶的山旮旯,如同鼹鼠般藏匿起来。

他们深知华山威名,行事更加狠辣歹毒,每每作案,必不留活口,劫掠之后便如鬼魅般缩回这深山老巢,妄图躲避追查。

其凶残狡猾,远超寻常草寇。

寨主黄云,江湖人称“九环阎罗”,善使一口沉重异常的九环金刀,刀法大开大阖,势大力沉。

更兼自幼修炼外门横炼硬功,一身筋骨皮膜锤炼得如同铜浇铁铸,寻常刀剑难伤其分毫。

其武功造诣,在绿林道上赫赫有名,已稳稳踏入二流巅峰之境,是块极其难啃的硬骨头!

岳不群将此寨排于第四,本意就是让二牛先挑几个弱小的寨子积累实战经验,磨砺心性剑法,待火候渐足,再来啃这块硬骨头。

岂料人算不如天算,三小一番阴差阳错的“迷途”与“断粮”,竟让他们直接撞上了这头最凶悍的拦路猛虎!

这致命的变数,此刻远在西安城、正于雁塔下悠然赏景、轻摇折扇的华山掌门岳不群,浑然不知。

他嘴角或许还噙着一丝对弟子们“自力更生”的期许笑意,全然不知三个初生的牛犊,正一步步踏入那名为“黄云”的生死修罗场!

二牛最后看了一眼身后两位师兄。

令狐脸上是强自镇定的紧张,风笑眼中则带着公子哥儿面对未知凶险时本能的畏缩。

他心中了然,这终究是自己的试炼,自己的血仇!

师门交付的任务,必须由他亲手完成!

再没有任何犹豫!

二牛猛地从藏身的大石后长身而起!

丹田真气骤然下沉,复又狂涌而上,直冲喉关!

他双足在嶙峋的山石上狠狠一蹬,身形如一只扑击猎物的苍鹰,向着山寨那两扇粗陋却厚重的木制寨门凌空扑去!

人在半空,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已撕裂了山寨上空沉寂的夜色:“华山派刘家庄刘二牛——前来挑寨!”

吼声未落,身影已至寨门前!

锵!锵!两道清越悠长的龙吟几乎同时响起!

寒光乍现,如同暗夜中陡然劈下的两道闪电!

二牛背负的双剑,已然出鞘!

剑光吞吐,带着积郁十年的血仇怒火与初生牛犊的无畏锋芒,人剑合一,义无反顾地撞入了那片灯火摇曳、杀机四伏的匪巢之中!

寨门处那两个抱着兵刃打盹的匪徒,只觉一股凌厉无匹的劲风扑面而来,刚惊骇地睁开惺忪睡眼,还未来得及发出示警的呼喊,视野便被两道冰冷刺骨的寒光彻底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