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不群持剑而立,冰冷的雨水顺着眉骨滑落,砸在剑脊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紫霞真气在经脉中奔流,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后,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明涌上心头。
他微微眯起眼,目光如两柄无形的刻刀,穿透渐渐稀疏的雨幕,仔细地、一寸寸地刮过对面那十几道沉默的黑色身影。
雨势确实小了许多,豆大的雨点变成了连绵的雨丝,视线不再被水幕彻底阻隔。
借着山坪上几处被剑气削断、还在燃烧的残枝发出的摇曳火光,以及偶尔撕裂厚重铅云的惨白电光,那些黑衣人的细微动作和气息,终于清晰地映入了岳不群的感知。
这一细看,岳不群心中顿时了然。
先前被滔天怒意和狂暴雨势遮蔽的异样感,此刻如水中沉石般浮现出来。
站在最前方的五六人,是真正的核心!
他们如同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杀戮傀儡,全身包裹在湿透的黑衣中,只露出毫无波澜、死水般空洞的眼睛。
雨水冲刷着他们脸上冰冷的黑巾,却冲刷不掉那非人的死寂。
他们站立的姿态,握刀的姿势,甚至连呼吸的节奏都仿佛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着,精准得令人心头发寒。
那不是人的眼睛,更像是镶嵌在面具上的、打磨光滑的黑曜石,倒映着跳跃的火光,却映不出半分属于活物的情绪——恐惧、紧张、兴奋……统统没有。
只有一片纯粹的、只为收割性命而存在的冰冷。
然而,紧随在这五六人之后的那些黑衣人,虽然同样蒙面,同样沉默,同样紧握着淬毒的兵刃,但细微之处却暴露了不同。
他们的眼神并非空洞,而是凝聚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坚定,带着一种献祭般的决绝。
可是,那坚定的深处,岳不群捕捉到了一丝极力压抑却无法完全抹除的……紧张!
他们的身体在湿冷的空气中有着难以察觉的、极其细微的颤抖,握刀的手指指节用力到发白,微微的起伏暴露了呼吸的急促。
那是一种面对死亡深渊时,即使意志再坚定,身体本能也会泄露的恐惧。
岳不群心中冷笑,念头电转:“原来如此……真正的死士只有前面这六个,后面这些……不过是嵩山派豢养的死忠弟子,披了层杀手的皮罢了!”
难怪刚才那波暗器袭击,后面的人会发出忍痛的闷哼。
真正的顶级杀手,断腿剜心也未必会吭一声,那是刻进骨子里的麻木和纪律!
验证的时刻到了!
岳不群没有贸然前冲。
他左脚猛地在地上一跺!
脚下泥泞混杂着碎石的地面轰然一震!
大片被雨水浸泡得松软的泥土和尖锐的石块被一股沛然巨力震得离地飞起!
岳不群低喝一声:“去!”
右腿如钢鞭般横扫而出,带起一片凌厉的罡风!
那些飞溅的泥块碎石,瞬间被灌注了精纯的紫霞内力,化作一片密集的、带着破空锐啸的“暗器”,劈头盖脸地朝着黑衣人群激射而去!
目标并非要害,范围却笼罩了所有人!
泥块碎石如同飞蝗,瞬间扑至!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暗器”洗礼,黑衣人群的反应截然不同!
最前方的六名死士,如同设定好的杀戮机器,面对这些毫无威胁的泥块碎石,他们的反应是——没有反应!
或者说,是选择了最有效率的应对方式:无视!
泥块狠狠砸在他们胸腹、肩膀、手臂上,留下肮脏的印痕,甚至有几块尖锐的石子划破了他们的黑衣,露出底下古铜色的皮肤。
然而,他们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身体更是纹丝不动,仿佛砸在身上的只是轻柔的雨点。
他们的眼神,自始至终死死锁定在岳不群身上,冰冷,专注,仿佛世间万物只剩下这一个目标。
就在岳不群扫腿制造混乱、旧力刚去新力未生的微妙间隙,六名死士动了!
如同演练过千百遍的精密机械,前三后三,六道黑影瞬间分成两个层次!
最前方的三人,动作快如鬼魅,手中淬毒的腰刀划破雨帘,带着幽蓝的致命寒芒,分取岳不群上中下三路!
刀势狠辣绝伦,完全不给自己留任何退路,完全是以命换命的打法!
他们冲锋时带起的劲风,甚至将空中飘落的雨丝都撞得倒卷而回!
岳不群眼神一凝,长剑嗡鸣!
面对这迅疾如雷、毒辣致命的合击,他非但不退,反而清啸一声,身形不退反进!
紫霞真气轰然爆发,剑光化作一片深紫色的光幕,瞬间迎上那三道幽蓝的刀光!
密集如骤雨的金铁交鸣声在山坪上炸响!
火星在刀剑碰撞处四溅,与冰冷的雨水交织,发出“滋滋”的声响。
岳不群剑法展开,紫霞飞剑的精妙招数信手拈来,或刺或挑,或格或削,将三柄淬毒腰刀狂风暴雨般的攻势尽数接下。
剑锋与刀锋每一次碰撞,都有一股沛然巨力反震回去,震得那三名死士握刀的手臂微微发麻,脚下泥水飞溅,身形晃动。
若非三人配合无间,互为犄角,分担压力,单凭岳不群此刻一流巅峰的内力,一剑就足以将他们震飞!
然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刀光剑影交织之中,岳不群的嘴角,却勾起了一抹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弧度!
他的耳朵,清晰地捕捉到了来自那六名死士身后,黑衣人群里传出的几声极其压抑、却又无法完全掩盖的痛哼!
果然!
岳不群心中冷笑更甚。
那些灌注了内力的泥块碎石,虽然无法重伤后面的黑衣人,但砸在身上也绝非毫无感觉!
尤其是那些尖锐的石子,划破皮肉带来的刺痛,足以让并非真正死士的人本能地发出声音!
而这细微的痛哼,落在岳不群耳中,如同黑夜里的明灯,彻底坐实了他的判断——后面那群,是冒牌货!
是嵩山派用来充数、或者执行其他任务的普通弟子!
真正的威胁,只有眼前这六个如同附骨之疽的死士!
岳不群眼中寒光大盛:“先拔了你们这几颗毒牙!”
他剑势陡然一变!
不再追求格挡防御,而是剑走轻灵,紫霞真气在剑尖凝聚,化作数点凌厉无匹的寒星,如同毒蛇吐信,刁钻无比地刺向三名死士招式中难以顾及的破绽!
同时,他身形飘忽,如同风中柳絮,巧妙地利用三名死士的身体作为屏障,将他们与后面那些“弟子”以及更远处的董飞暂时隔开。
他要将这六个核心死士,圈在自己的剑网之内,优先解决!
同一时刻,华山绝顶,那座临时搭建、此刻却成为生命与死亡拉锯战场的简陋产房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狂风卷着残留的雨丝,狠狠抽打着糊在窗户上的油纸,发出“噗噗”的闷响,仿佛有无数只鬼手在拍打。
屋内,一盏豆大的油灯在墙角艰难地摇曳着,昏黄的光线被浓重的血腥气和恐惧挤压得几乎窒息。
宁中则躺在铺着厚厚草席的木床上,身下的床单早已被汗水、血水和她的手指生生撕裂抓破,凌乱不堪。
她清丽的面容此刻因剧痛而扭曲,原本红润的嘴唇被咬得鲜血淋漓,如同凋零的花瓣。
每一次宫缩带来的阵痛,都像是有一把无形的、带着锯齿的钝刀在她腹内疯狂地搅动、撕扯!
那痛楚是如此剧烈,如此漫长,仿佛永无止境,要将她的灵魂从这具饱受折磨的肉体中硬生生剥离出去!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从她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带着濒死般的绝望,穿透了简陋的木板墙壁,在呼啸的风雨中显得格外瘆人。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翻滚,如同被扔上岸的鱼,每一次翻滚都牵动着腹中那个顽皮的生命,带来更深的痛楚。
张婆婆和赵婆婆,两个经验丰富的老产婆,此刻也吓得面无人色,浑身抖得像筛糠。
她们拼了命地扑上去,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按住宁中则翻滚的身体,汗水顺着她们沟壑纵横的脸颊往下淌。
宁中则可是华山掌门的夫人!
若是今日在这里出了半点差池,她们两个老婆子,连带她们全家老小,恐怕都要给这位夫人陪葬!
张婆婆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是嘶吼着在宁中则耳边喊:“夫人!您醒醒!您听老身说!您不能晕!千万不能晕过去!想想孩子!想想您肚子里的孩子啊!深呼吸!用力!您得把孩子生下来啊!”
赵婆婆也在一旁急得直跳脚,声音尖锐:“是啊夫人!您得稳住!您可是练武的,比我们这些老婆子强百倍!您得用劲!孩子头快出来了!您再加把劲啊!”
这话半是鼓励半是谎言,她们心里清楚,孩子的位置根本不对,这是要命的难产!
然而,宁中则的意识已经被无边的剧痛冲击得七零八落。
从小到大,她是华山派的天之骄女,是师父师兄捧在手心的明珠。
即使后来行走江湖,与魔教厮杀,也有岳不群如同山岳般挡在她身前,为她挡下刀光剑影。
她受过伤,流过血,却从未经历过此刻这种深入骨髓、仿佛要将她整个人碾碎的痛苦!
这痛苦超越了意志的极限,让她只想立刻死去,求得解脱。
破碎的呻吟从她染血的唇间溢出,带着无尽的委屈和恐惧:“师兄……师兄……你在哪里……”
身体的本能驱使着她翻滚,想要逃离这无休止的酷刑。
张婆婆和赵婆婆再次扑上来,试图按住她:“夫人小心肚子!”
可就在她们的手触及宁中则肩膀的瞬间——
宁中则猛地一挥手!
那完全是习武之人痛极之下的本能反应!
两声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