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剑气惊筵(1 / 2)

演武场中,空气凝若铅块。

满场江湖人呼吸一窒,落针可闻的寂静后,低低的嗡鸣议论声才如潮水般蔓延开来。

无人觉得岳不群此举突兀狠辣。

在这刀头舔血的江湖,岳掌门已是难得的“温良恭俭让”。

瞧瞧,只败不伤,还容对方足足递了三招!

若换了某些霸道门派,此刻谢二爷身上怕是已少了“零件”,血溅五步亦属寻常。

谢二爷这一摔,便是岳不群无声的雷霆警告:再敢纠缠,休怪他剑下无情,定要其见见真颜色!

“瞧见没?”人群中,一位须发半白、眼神精悍的老江湖压低嗓音,对身旁几个面露惊疑的年轻后生道:“旧怨深种!那谢家庄,早年不过是托庇于华山羽翼下的小庄子。待华山遭逢变故,显出颓势,他们非但不念旧恩,反而落井下石,强占了华山不少田产铺面!此等背信弃义、反噬恩主的行径,岳掌门今日不过小惩大诫,已是宽宏至极!”

此言一出,如同冷水泼入滚油,瞬间炸开。

众人看向地上挣扎爬起的谢二爷,目光中那点稀薄的同情顷刻被鄙夷取代。

江湖中人,快意恩仇,最恨两种人:淫贼,与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谢家庄此举,已犯众怒。

谢二爷捂着剧痛的胸口,抬头撞上岳不群那双古井无波却寒意彻骨的眸子。

他混迹江湖多年,岂能不懂?岳不群方才那一拂,分明是蓄意为之,就是要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将谢家庄的脸皮狠狠踩进泥里!

一股邪火“腾”地窜上顶门,烧得他双耳嗡鸣。

然而,怒意仅持续一瞬,便被更深的恐惧死死压了下去。

他清楚,此刻若敢流露半分怨怼,这位看似温润如玉、实则深不可测的岳掌门,定能让他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华山之巅,再也见不到明日朝阳!

老江湖审时度势的本能早已刻入骨髓。

谢二爷脸上硬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动作僵硬地爬起,对着岳不群深深一揖到底,嗓音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岳掌门神功盖世,谢二……心服口服!是谢二学艺不精,技不如人,怨不得旁人!今日……受教了!”姿态谦卑至尘埃里。

岳不群负手而立,目光淡淡扫过对方那卑微的脊梁,几不可察地颔首。

一丝冰冷的满意掠过眼底:“哼,算你识相。”他心中冷哼。

这笔旧账,自然要算,但绝非此刻。

华山百废待兴,需徐徐图之。

今日震慑已足。

谢家庄,连同那些趁火打劫的宵小,他们吞下的每一分一厘,岳不群都记得清楚,权当暂存彼处!

时机一到,定要连本带利,尽数讨回!

他不再看那如丧考妣的谢二爷,视线缓缓扫过堂前黑压压的人群,清朗声音不高,却如沉钟般清晰撞入每人耳中,带着无形的重压:“时辰不早。若还有哪位同道,欲与岳某切磋印证武学?”他略顿,目光如实质般掠过一张张面孔:“此刻尽可上前,岳某……恭候指教!”

语气平静,未催内力,也无气势迫人,只是寻常环视。

然而在众人眼中,此刻的岳不群却如巍巍山岳!

方才他谈笑间连败三位名震一方的一流高手、十余位地方豪雄,那摧枯拉朽的威势犹在眼前!

此刻被他目光扫过,除了极少数顶尖人物尚能坦然对视,余者无不心头一凛,下意识低头或移开视线,竟无一人敢撄其锋!

偌大正气堂前,落针可闻,唯有山风卷动旌旗的猎猎声响。

岳不群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弧度,打破了窒息的沉默:“看来诸位同道并无此意。那好,岳某已命人在山下备好薄酒素菜,虽非珍馐,亦可稍解旅途劳顿,润润喉舌。”他声音温和下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送客之意:“华山门内,近日琐务缠身,不便久留外客。还望诸位英雄见谅,移步山下歇息。王景——”

“弟子在!”侍立一旁的青年弟子王景立刻躬身,声如洪钟。

“代我送诸位英雄下山。”岳不群吩咐。

“谨遵掌门之命!”王景再次躬身,随即转身,对满堂宾客抱拳朗声道:“诸位英雄,请随我来!”他当先引路,步履沉稳。

堂前众人面面相觑,短暂静默后,响起稀落应和。

谁愿在这煞星眼皮底下多待?

众人纷纷起身,心思各异,跟随王景,如退潮般涌向山门,沿着蜿蜒石阶,迤逦而下。

待那熙攘人潮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岳不群挺直的肩背才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瞬。

他长长吁出口气,眉宇间疲惫掠过,随即被更急切柔软的情绪取代。

猛地想起时辰,抬眼望日,心中咯噔一下:“糟了!已近未时,师妹定然饿极!”

念及此,他再顾不上掌门威仪,身形一晃,如穿花拂柳掠过重重回廊庭院,直奔后厨,只留下一道淡淡的青影。

厨房里,他挽袖如飞,锅铲翻腾间,几样宁中则最爱的清淡小菜已热气腾腾出锅——碧绿如玉的清炒时蔬,嫩滑颤巍的芙蓉蛋羹,还有一盅小火慢炖、香气四溢的鸡汤。

他小心翼翼将菜肴装入食盒,脚下生风,几乎施展轻功,朝自家小院疾掠。

推开院门,绕过影壁,一眼便见宁中则坐于窗前梳妆台旁。

午后暖阳透过窗棂,温柔勾勒她柔和的侧影。

她正低着头,神情无比专注,一手拈着细巧绣花针,一手捏着块柔软棉布,小心翼翼地穿针引线,浑然不觉岳不群归来。

岳不群屏息敛气,悄然绕至她身后,好奇探头。

只见她手中,赫然是一件正在缝制的、小得可爱的婴儿衣物!

只是那针脚……歪歪扭扭如蚯蚓爬行,布料揪得皱皱巴巴,颇有几分滑稽。

然而,看着妻子那笨拙却无比虔诚的侧影,岳不群只觉心尖最软处被狠狠撞了一下,暖意与怜惜满溢。

他强忍笑意,生怕惊扰这静谧温柔。

“咳……咳咳!”终究还是忍不住,轻咳两声提醒。

“呀!”宁中则如受惊小鹿般一颤,脸上瞬间飞起红霞,手忙脚乱将那未成形的小衣往身后藏去,慌乱间险些将针扎到指尖。

岳不群见她窘迫,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连忙出声:“师妹,莫藏了,为夫……早已看见了。”声音里满是促狭笑意。

宁中则背对着他,小巧耳垂红得几乎滴血。

她固执地将那“杰作”往梳妆台抽屉深处塞去,动作又急又快,带着羞恼。

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这才转过身来。

清丽俏脸仍红扑扑如熟透苹果,眼神躲闪,不敢直视岳不群笑意盈盈的眼。

她瞥见桌上摆好的饭菜,如遇救星,强作无事状起身走向饭桌。

岂料心神不宁,加之身子日益沉重影响平衡,刚迈两步,左脚竟绊住右脚!

“啊呀!”一声惊呼,整个人重心前倾,直直向前扑倒!

“师妹小心!”岳不群脸色骤变,惊呼声中身形如电抢上,长臂一舒,稳稳将妻子即将触地的娇躯揽入怀中。

温香软玉满怀,惊魂甫定。

看着她羞窘得无地自容的表情,岳不群紧绷心弦一松,再也忍不住,抱着她放声大笑:“哈哈哈……我的好师妹,你这……这是练得哪门子新身法?‘平地摔’么?哈哈哈……”

宁中则羞得将整张脸埋进他宽厚胸膛,只露一对红透的耳朵。

听着丈夫那爽朗笑声,羞愤上涌,小手悄然探出,精准寻到他腰间最敏感软肉,然后——用尽全力,狠狠一拧!

“嗷——!!!”畅快笑声瞬间化作凄厉惨叫,毫无掌门风范地在院中回荡,“疼疼疼!师妹饶命!手下留情啊!”他疼得龇牙咧嘴,连连告饶。

这一顿饭,宁中则吃得“气鼓鼓”,小脸紧绷,看也不看岳不群,只埋头对付碗中米饭,仿佛那是某个可恶家伙的化身。

岳不群则在一旁小心翼翼陪着笑脸,殷勤布菜,腰间软肉犹自隐隐作痛。

饭后收拾妥当,宁中则似豁出去了,带着股“破罐破摔”的决绝,气呼呼又从抽屉拿出那件未完成的小衣,坐回窗边,拈起针线,再次认认真真、一针一线缝了起来。

神情专注,较之面对强敌时更甚百倍,宛若进行神圣仪式。

岳不群托腮坐于一旁,目光温柔注视。

那件小衣在他眼中,针脚依旧歪扭,形状东倒西歪,袖口长短不一,衣襟缝得歪斜。

他拼命憋笑,脸憋得通红,腮帮鼓起,喉头滚动强咽笑意。

好不容易平复,他轻咳一声,伸手轻轻握住宁中则执着针线的手。

宁中则动作一顿,疑惑抬眼。

岳不群一脸“关切”地将妻子纤细手指拉到眼前,翻来覆去仔细查看,指尖在她柔软指腹轻轻摩挲,煞有介事念叨:“让为夫看看,可曾被针扎着?这细皮嫩肉的……”——嗯,戏文里体贴相公,不都这般么?

宁中则被他这做作模样弄得又好气又好笑,用力抽回手,下巴微扬,带着习武之人的傲娇:“哼!笑话!我宁中则好歹也是使剑的!手腕稳得很!怎会被这小小绣花针扎着?你也太小看人了!”竭力维持“高手”尊严。

“是是是!师妹剑法通玄,手腕稳如磐石,自然不会……”岳不群连连点头附和,目光却不自觉瞟向那件“奇装”,一个没忍住,脱口而出,“……不过嘛,这衣服……咳咳……咱家娃娃穿上去……噗嗤……”话音未落,强忍半日的笑意如决堤洪水,再次喷薄!

“岳——不——群!”宁中则彻底炸毛,柳眉倒竖,杏眼圆睁,那点可怜的“高手尊严”被碾得粉碎!

她丢下针线,如雌豹般扑上,双手齐出,精准袭向他腰间“战略要地”,左右开弓,用尽全力狠狠旋转拧下!

“嗷嗷嗷——!!!!”岳不群惨叫声瞬间拔高数度,响彻云霄,疼得从椅上弹起,原地跳脚,“错了错了!师妹!女侠!饶命啊!再拧就断了!”眼泪几欲迸出。

看着丈夫夸张的“痛苦”表情,宁中则胸中羞恼消解大半,自己亦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但当她重新拿起那饱受“嘲笑”的小衣,看着自己那实在难称美观的“杰作”,明眸中仍不由自主蒙上失落水雾,小嘴微撅,声音低低带着委屈:“果然……还是不能用啊……我是不是……很笨?”生平第一次,对女红感到了挫败。

岳不群心头一软,所有玩笑心思烟消云散。

他立刻上前,将失落的妻子温柔拥入怀中,大手轻抚其背,温声安慰:“怎么会?傻师妹!离咱们孩儿出生,时日还长!”他低头,亲昵蹭了蹭她发顶:“你那般聪慧,学什么不快?慢慢来,一日缝上几针,总能做好!就算……咳……”他顿了顿,似想寻更妥帖说法,话到嘴边却变了味,“……就算真做不好,咱娃娃也绝不嫌弃!大不了……爹娘一起动手,给她直接套上!暖和就行!哈哈哈……”说着说着,自己又忍俊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