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既能激励弟子奋发向上,也能……”
然而此议刚出,便遭到了宁清林与郭长老异口同声、斩钉截铁的否决。
宁清林微微摇头,言简意赅,一锤定音:“传功授业,本已是天大恩泽。”
“若再以贡献为名,细加分阶,内外门之别岂非形同虚设?”
“根基未稳,人心浮动,如此分等,徒生间隙,有害无益!”
郭长老也捻着花白的胡须,频频点头,深表赞同。
“掌门所言极是!句句在理!”
他补充道:“人心微妙,尤其在此风雨飘摇之际,更需一碗水端平。”
“万不可再起任何事端,当以稳固人心、凝聚力量为上上之策!”
接下来的日子,对岳不群而言,堪称是冰火两重天,疲于奔命。
每日寅时未过,夜色尚浓,他便需悄然起身。
推开窗户,深吸一口凛冽的寒气,强打精神。
运转那刚刚入门不久的“金雁功”,手足并用地攀上陡峭险峻的朝阳峰。
于峰顶那块冰凉的巨石之上盘膝而坐。
对着东方天际喷薄而出的万道朝阳金光,凝神苦练精深奥妙的“紫霞神功”。
直至霞光收敛,体内奔腾的真气才缓缓归于丹田。
随后他便急急下山,脚步匆匆,如同被鞭子抽打。
一路狂奔,奔向那炊烟袅袅的内门厨房。
在锅碗瓢盆叮当作响的交响曲中,紧张地为师父、师妹,以及常住山下的郭长老准备热腾腾的朝食。
饭毕,碗筷刚放下,往往连一口热茶都顾不上喝。
郭长老那粗犷洪亮的呼唤声已准时在门外炸响:“小子!磨蹭什么?快过来!”
岳不群立刻被充作“壮丁”。
他的“重任”便是代表内门,频繁地下山,与那些散居在华山脚下的外门弟子联络感情。
郭长老深谙人情世故之妙谛。
他捻着胡须,语重心长地教导岳不群:“小子,你给我牢牢记住!”
他眼中闪着世故的光:“江湖不只是刀光剑影,快意恩仇。”
“男人间的情义,十有八九是从酒桌上建立起来的!酒喝透了,心就近了!”
因而,几乎每个晌午,郭长老都精心安排岳不群与不同的外门弟子头目聚首于山下简陋却热闹的小酒肆。
在一片喧闹的“干了!”、“满上!”的吆喝声中,酒气氤氲,觥筹交错。
岳不群常常被灌得面红耳赤。
日复一日,岳不群惊愕地发觉自己的酒量在惊人的压力下突飞猛进。
更因精修“紫霞神功”,一身日益浑厚的内力用来逼出酒气,竟已达随心所欲之境。
纵是五六斤最烈的烧刀子下肚,他也能面不改色心不跳。
甚至连个酒嗝都难得打一个,看得同桌的外门弟子啧啧称奇。
午后短暂的时光,则被华山庞大产业收尾交割的繁琐事务所无情占据。
常常可见郭长老立于院中,背对着祖师堂。
他枯瘦的手颤抖着,紧握一份份记录着祖产的地契名录。
眼圈微红,带着浓浓的不舍与精明的算计。
与各路前来接收产业的代表周旋、扯皮、讨价还价。
“贵庄莫要欺我华山如今势弱!趁火打劫吗?”
他指着地契,唾沫横飞:“这处庄子位置绝佳,依山傍水,良田百顷,只值这个数?再添两成!否则休谈!”
有时,他又会颓然长叹,老泪纵横。
“唉!老夫看着祖师爷当年辛苦攒下的家当,就这么……就这么……”
他声音哽咽:“罢了罢了!给钱吧!给钱吧!”仿佛剜去心头肉。
郭老每每含泪割舍,却又锱铢必较的模样,看得一旁陪站的岳不群也不禁暗自感叹:“当家难,难于上青天!难啊!”
夜色渐沉,华灯初上。
郭长老常为赶在内门饭点前上山蹭饭而绞尽脑汁找借口。
他已巧妙地得到了宁掌门的默许,可至内门用膳。
不过令人哭笑不得的是,郭长老每每在傍晚前便已因午间应酬或交割事务而烂醉如泥,鼾声如雷,根本无法自己登山。
于是,暮色四合、星斗初现的崎岖山道上,常出现这样一幕:
身形瘦削的岳不群弓着腰,步履蹒跚,如同负重的老牛。
背上驮着死沉死沉、鼾声震天的郭长老,一步一顿,艰难地向华山内门攀爬。
汗水浸透了他的后背,沉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山道上格外清晰。
待他终于踉踉跄跄、气喘吁吁地回到内门居所。
早已累得气息不稳,双腿如同灌了铅,却丝毫不敢停顿片刻。
因为师父与师妹那挑剔的晚餐,还等着他去操持。
待厨房里飘出诱人的饭菜香气,碗筷在桌上摆齐。
方才还烂醉如泥的郭长老便如掐准了时辰般,猛地睁开惺忪醉眼。
神奇地精神焕发,红光满面地坐上桌,拿起筷子,蓄势待发。
而经过一整日繁重劳作、早已精疲力竭的小岳。
在饭桌上却丝毫不是早已虎视眈眈、养精蓄锐的掌门父女的对手。
抢菜之时,他唯有“节节败退”,眼睁睁看着师父筷如闪电,精准扫走盘中精华。
师妹亦不甘示弱,出手如风,专挑他爱吃的下手。
最终,他面前那只白瓷碗中,往往只剩下一堆孤零零、冒着热气的白米饭。
和几根象征性的青菜叶子。
不过,这辛苦一日倒也并非全然黯淡无光。
每当月上中天,清辉洒满寂静的回廊。
岳不群拖着如同灌了铅、酸痛不已的双腿,蹒跚着回到自己那间简陋的居室门前。
宁师妹那清丽窈窕的身影,总会意外地、如同约定好般出现在回廊的阴影之中。
她脸上带着几分羞涩的红晕,又暗含着真切的关切。
声音细若蚊蚋:“师…师兄,辛苦了一天,我来看看你…和你说说话。”
清幽的月光下,师妹温柔的嗓音,如潺潺流淌的清泉。
细细倾诉着少女的烦恼、练功的困惑、对未来的迷茫。
岳不群满身的疲惫与日间的琐碎愁烦。
便在这静谧的夜阑私语中,悄然消融,化为心底一丝温暖的慰藉。
如此这般,日子便在忙碌与疲惫、温馨与算计、汗水与月光的交织中,如潺潺溪流般静静淌过。
一月时光,倏忽而过。
华山派上下内外,千头万绪的大小事务。
终于在宁清林的运筹帷幄、郭老的东奔西走以及岳不群跑断腿的执行下,勉强梳理出条理,尘埃落定。
掌门宁清林谨慎地翻阅着那本泛黄的黄历。
指尖划过一个个日子,最终选定了一个诸事皆宜、天德高照的吉日。
这一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他召集所剩无几的门人弟子,于庄严肃穆的剑气冲霄堂前肃然立定。
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或熟悉或年轻的面孔。
他以沉稳而无可置疑、足以穿透山峦的声音。
向所有在场的门人,也向整个虎视眈眈的江湖,庄严宣告:“自今日始,华山——封山!”
“内外弟子,无掌门亲笔手令,皆不得擅自出入山门!”
“潜心修行,以待天时!”
这宣告命运转折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在古老的石阶与苍翠的山谷间久久回荡,撞击着每一个华山人的心灵。
至此,华山派这艘曾历经惊涛骇浪、伤痕累累的巨船。
毅然收起残破的风帆,暂时驶入了名为“封山”的宁静港湾。
开始了长达两年的沉寂休养、痛定思痛与闭门苦修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