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安静了半晌。最终,还是彦宸率先打破了这尴尬的宁静。他立刻收起了那一身摇滚骑士的锋芒,脸上堆起一个恭敬又带着几分熟稔的笑容,微微躬身,中气十足地开口:
“老师早!又见面了!”
这句问候里,藏着三分无奈,三分自嘲,还有四分“咱俩真是有缘”的熟不拘礼。
班主任彻底没脾气了。他感觉自己这几年来,一身教书育人的钢筋铁骨,快要被眼前这个臭小子层出不穷的幺蛾子给盘成绕指柔了。
他只是抬起眼皮,用一种勘探地质构造般的眼神,将彦宸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仔仔细细地扫描了一遍。目光在那根根竖起的头发上停留了三秒,在那件看起来就不像好学生穿的皮夹克上停留了五秒,最后,在那条色彩过于奔放的围巾上,足足停留了十秒。
半晌,他才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波澜不惊,仿佛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今天返校日,人多,我就不当众批评你了,”他端起茶缸,吹了吹浮沫,“下周一正式上课,可不许再穿这身来。听见没有?”
“一定一定!保证!”彦宸连声承诺,态度诚恳得像是在宣誓“我以唐朝的名义保证,下周一肯定穿校服!”
“行了,”班主任又挥了挥手,像是驱赶一只嗡嗡叫的苍蝇,但眼神里却闪过一丝“废物利用”的精明,“正好你来得早,闲着也是闲着,去帮雨婷她们几个女生搬书去。她们刚出门,你现在去追,正好能追上。”
彦宸如蒙大赦,立刻响亮地应了一声“好嘞!”,转身就往外走,那步伐轻快得仿佛脚下生风。
走廊尽头的楼梯口,果然传来了一阵清脆的说笑声。彦宸三步并作两步地赶了过去,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被几个女生簇拥在中间的、小小的身影。
班长洛雨婷。
她个子娇小玲珑,永远都穿着一身浆洗得平平整整、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的校服。此刻,那身蓝白相间的校服裙摆,正随着她轻快的步伐微微晃动,像一朵不知疲倦的蓝色小铃兰。她的脸上,还是挂着那副招牌式的、仿佛用圆规画出来般完美的标准笑容,嘴角上扬的弧度像是经过精确计算,甜度满分,仿佛天生就戴着一副坚不可摧的甜蜜面具。
“班长!”彦宸高声喊了一句。
几个女生闻声回头,看清来人后,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了一阵毫不掩饰的、清脆的哄笑。
“哟,这不是彦宸吗?你这是……spy摇滚巨星呐?”一个高个子女生率先开炮。
另一个短发女生则指着他的脖子,笑得花枝乱颤:“彦宸,你脖子上那是什么?把你家沙发巾扯下来一块儿围上了?”
面对这群叽叽喳喳的麻雀,彦宸早已修炼出了金刚不坏之身。他皮厚如城墙,脸上没有丝毫的窘迫,反而大大方方地走上前,将那条围巾潇洒地一甩,得意洋洋地抬了抬下巴。
“你们懂什么,这叫艺术,垃圾摇滚范儿,懂吗?没见识。”
洛雨婷没有像其他女生那样大声嘲笑,她只是站在原地,歪着头,那双总是笑得弯弯的眼睛,像两枚小小的月牙,好奇地打量着他。等他走近了,她才用那贯有的、甜得像蜜糖一样的声音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心:
“彦宸,你这么穿……不冷吗?你这条围巾,好特别呀。”
她的语气很温柔,但彦宸却总觉得,那甜蜜的面具背后,藏着一丝与其他人并无二致的、觉得好笑的戏谑。他看着眼前这张完美无瑕的笑脸,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另一张脸。那张脸,不常笑,甚至总是带着几分清冷,但当她笑起来时,那眼里的光,却像是能点亮整个宇宙的、真实的星辰。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收回思绪,看着洛雨婷,嘴角一勾,露出一个带着几分神秘的笑容。
“班长大人,这你就不懂了,”他伸出手指,像之前对那几个摇滚学长一样,轻轻弹了一下胸前的围巾,那动作里充满了炫耀的意味,“这可不是普通的围巾,这是大师亲手打造的、全世界独一份的、孤品。”
“噗嗤——”短发女生又笑了出来,“什么大师啊?我看像是被我家猫挠了三天三夜的毛线团!针法都织错了,还破了个洞呢!”
“那不叫破洞,那叫设计,是透气用的,”彦宸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胡说八道,一本正经地解释道,“这叫呼吸感,懂不懂?就像一首完美的曲子,一定要有休止符。这个洞,就是这条围巾……这件艺术品的休止符。”
几个女生被他这套歪理邪说逗得笑得更厉害了,连洛雨婷都忍不住用手捂住了嘴,肩膀一耸一耸的。
彦宸却毫不在意,他享受这种感觉。他享受这种用自己的方式,去扞卫一件别人无法理解、却对自己意义非凡的珍宝的感觉。每一次辩解,每一次回击,都像是在加固这座只属于他和她的、秘密的城堡。
洛雨婷笑够了,这才直起腰,拍了拍手,恢复了班长的派头:“好了好了,别闹了。彦宸,老师让你来帮忙的吧?正好,我们正愁拿不动呢。咱们班的书最多,在最里面那个架子上。”
说着,她率先领着众人,走进了散发着油墨和纸张霉味的学校后勤仓库。
仓库的铁门被拉开,一股混合着陈年纸张与灰尘的、干燥的气味扑面而来。一摞摞用牛皮筋捆扎好的、崭新的教科书,像一座座小山,整齐地堆放在木质的货架上。
他的眉头几不可查地微微一皱。
在女生们惊奇的注视下,彦宸做出了一个与他此刻这身“摇滚硬汉”形象格格不入的动作。他低下头,伸出两只手,极其小心地、甚至带着几分温柔地,将胸前那条围巾长长垂下的两端,轻轻地托了起来。他先是用手指将毛线表面抚平,然后,像是在安放一件易碎的珍宝一般,仔仔细细地、一左一右地,将它们分别塞进了皮夹克的内侧。
整个动作,充满了与他外表截然相反的、近乎于“虔诚”的小心翼翼。他要确保这件“独一份儿”的艺术品,绝不会被任何灰尘或粗糙的书页所玷污。
做完这一切,他才直起身,拍了拍手,冲着那几个还在发愣的女生一抬下巴,用一种“都让开,让专业的来”的语气说道:“行了,看什么看?都往后站点儿,这点活儿我一个人就够了。”
说罢,他弯下腰,双臂一较劲,轻而易举地就将那摞起码有四五十斤重、让三个女生都束手无策的崭新教材,稳稳地端了起来。
“哇!”几个女生发出了小小的惊呼。
彦宸稳稳地托着那摞书,转过身,冲她们得意地扬了扬眉。那沉重的书本,与他胸前那条色彩斑斓、轻飘飘的围巾,形成了一种奇妙又和谐的对比。
仿佛他有足够坚实的力量,去承载这世间所有沉重的、现实的责任;也有一颗足够柔软的心,去珍藏那一份不被世人理解的、笨拙而温暖的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