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EAh——!!”
刘小川却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高举着双臂,在刚刚被解放出来的、那片宽敞的空地上,兴奋地跳了起来,小脸因为过度用力而涨得通红,眼睛里却闪烁着无比自豪的光芒。
张甯喘匀了气,看着弟弟那副得意洋洋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她走过去,爱怜地拍了拍他的小脑袋,帮他理了理被汗水打湿的头发。
“去吧,大功臣,小救星。”她指了指客厅的方向,“看你的猴子去,妖怪快跑了。”
“好嘞!”刘小川响亮地应了一声,又得意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战利品”,这才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样,飞奔回了客厅,重新投入到孙悟空的世界里。
卧室里,瞬间又恢复了安静。张甯看着眼前这个焕然一新的格局,满意地点了点头。写字台的那片区域,被彻底解放了出来,显得豁然开朗,充满了无限的可能性。
她转回头,看着还坐在地上傻乐的彦宸,那股子喜欢捉弄他的劲儿又上来了。她用脚尖轻轻踢了踢他的腿,嘴角噙着一丝戏谑的笑意,慢悠悠地问道:
“喂,伐木工,拆你倒是都拆开了,挪也挪过来了……”
她故意顿了顿,拖长了语调,欣赏着他脸上那副“不妙”的表情,才终于将后半句问了出来:
“你……还能拼得回去吗?”
“那你看着呗。”
彦宸咧嘴一笑,那笑容里,混合着被激将法点燃的少年傲气,和一种纯粹的、为爱人献宝般的得意。他从地上利索地爬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像一个即将登台表演的魔术师,走到了那堆被整齐码放在墙角的“零件”旁。
“总设计师先生现在就要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天才型选手。”
他这副大言不惭的模样,惹得张甯又是一阵轻笑。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倚在门框上,那眼神仿佛在说:“行,我看着,我看你能变出什么花来。”
只见彦宸先是将那几根沉重的横梁,一根根地搬了过来。他不再像之前那样使用蛮力,而是展现出了一种近乎于工程师的严谨。他拎着锤子和垫脚的木块,走到那堆“建材”旁,精准地抽出了最粗壮的两根主横梁。他先是将横梁的一头,对准了床架侧板上预留的卯眼。那是一种最古老的木工智慧,一凹一凸,天造地设。他调整好角度,然后用锤子轻轻敲击着垫木,只听“咚”的一声闷响,那巨大的榫头,便严丝合缝地、分毫不差地嵌入了卯眼之中。
张甯也没闲着,像个称职的副手,在他需要的时候,就上前帮他扶着另一头,让他能更方便地敲击固定。她的目光,从最初的看热闹,慢慢变得专注起来。她看着他额头上不断渗出的细密汗珠,看着他因为用力而绷紧的、线条流畅的小臂肌肉,看着他那双总是带着点散漫笑意的眼睛,此刻却因为极致的专注,而变得像鹰隼般锐利。
“喂,那个,那块板子递我一下。”彦宸头也不抬地指挥道,语气自然得仿佛她早就是他的御用助手。
张甯愣了一下,随即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认命般地走上前。
“喏,你的板子。”
“谢了。”
两人一个递,一个接,一个扶,一个嵌。很快,那个完整的、“田”字型的所有框架,便在两人的默契配合下,稳稳地复位到原有的位置上。
“看吧,简单。”彦宸拍了拍手。
张甯白了他一眼,没搭理他,而是径直走到墙角,主动抱起了两根用来支撑床板的横梁。
接下来的工序,变得更加繁琐。彦宸像一只辛勤的工蚁,钻进床架的内部,负责将一根根横梁卡进两侧预留的凹槽里。而张甯,则成了他的“军火库”。他需要哪一根,她就递上哪一根;他伸手要扳手,她就立刻从工具箱里翻出扳手递过去;当他开始拧那些巨大的、生了锈的螺丝时,她甚至会主动蹲下来,帮他扶着另一头,好让他能够更方便地使力。
“呼……最后两颗了。”
当最后一根横梁也安装到位后,彦宸长舒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冰凉的地板上,仰起头,用袖子胡乱地擦了一把脸上的汗,留下了一道灰色的印子。
他看着正准备起身的张甯,忽然像个孩子似的,耍赖般地伸出手,拉住了她的衣角。
张甯回过头,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彦宸也不说话,只是仰着那张被汗水和灰尘弄得有点脏兮兮的脸,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她。他的眼睛在阳光下亮得惊人,里面没有丝毫的杂质,只有最纯粹的、毫不掩饰的邀功与索求。那眼神里的潜台词,丰富得能写出一篇八百字的作文:我这么辛苦,这么能干,难道……就没有一点奖励吗?
她看着他那副可怜巴巴又理直气壮的小狗模样,看着他鼻尖上那滴摇摇欲坠的汗珠,看着他脸上那道滑稽的灰印子……所有的矜持与防备,都在这一刻,彻底土崩瓦解。
她没有扭捏,也没有躲闪。
在彦宸惊讶的目光中,她微笑着,缓缓地俯下身。
她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温柔地,帮他擦掉了脸上的那道灰痕。然后,她凑了过去,在那张还带着汗味的、温热的脸颊上,像一只蜻蜓掠过水面般,飞快地,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柔软的触感,一触即分。
彦宸的笑容瞬间咧到了最大,那副心满意足的样子,仿佛刚刚得到的不是一个吻,而是一枚代表了最高荣誉的奥运金牌。
然而,他那傻瓜般的笑容还没来得及维持三秒,就彻底僵在了脸上。
只见刚刚还温情脉脉的张甯,在完成“奖励”之后,已经瞬间收起了所有的笑意,重新站直了身体。她双手叉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眼神,活像一个监工的地主老财,在审视一个偷懒的长工。
她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极其刻薄的、不带半点感情的语气,狠狠地刺了他一句:
“行了啊,工钱结了,别磨蹭了!没看见床板还没铺吗?太阳下山前要是弄不完,今天晚上你就睡庄稼地里吧!”
彦宸愣愣地看着她,感觉自己的人格都快要分裂了。前一秒还是柔情蜜意的仙女,下一秒就变成了挥舞着鞭子的地主婆。但他心里却半点不恼,反而觉得这种反差可爱到了极点,那颗心像是被一只小猫的爪子,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又痒又麻。
他立刻从地上蹿了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脸上重新挂上了那种招牌式的、带着点狗腿意味的灿烂笑容,大声应道:“好嘞!保证完成任务!”
剩下的床板铺设工作,在两个人默契的配合下,进行得飞快。很快,光秃秃的床架,就重新被一块块厚实的木板,严丝合缝地覆盖了起来,形成了一个完整而坚实的平面。
彦宸满意地拍了拍手,用袖子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大功告成!剩下的床垫被子什么的,我自己晚上就能铺好了,不劳您大驾了!”
然而,回应他的,又是张甯一个标志性的、杀伤力十足的白眼。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用那双清亮的眼睛斜斜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的信息复杂而清晰:我是那种会半途而废的人吗?这点活儿都干不完,你当我是谁?
她转身就走出了卧室。彦宸还以为她真的要撂挑子,心里刚闪过一丝小小的失落,就看见她已经走向卫生间门口,拧开水龙头,仔仔细细地,将那双沾了些许灰尘的手,冲洗得干干净净。
彦宸的心,瞬间就被一股巨大的幸福感给填满了。他看着她的倩影,咧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也赶紧跑过去,学着她的样子,把自己的手也洗得干干净净。
两人再次回到卧室,开始合力对付那张厚重的弹簧床垫。彦宸负责抬起一边,张甯则眼疾手快地抓住另一角,两人一喊口号,一齐用力,那张巨大的床垫便被轻松地抬起,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床板上。
接下来是铺床单,整理被褥。彦宸一边笨手笨脚地帮她拉扯着床单的另一角,一边嘴里像个刚得到新玩具的孩子,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
“我以前真是挺懒的,也从来没认真想过,就这么傻睡。现在一看,把床换到窗台这边,真的比以前好太多了。你看,这会儿太阳正好,要是早上出太阳,一大早就能晒着屁股起床了。晚上的时候,一抬眼,就能从窗户里看到星星月亮……唉,这么一想,以后可能更不想起床了……”
张甯始终没有搭理他,只是专注于手上的活。她将床单的四个角,用一种近乎于强迫症的精准,整整齐齐地塞进床垫底下,拉得没有一丝褶皱。然后又将被子铺开,仔细地抚平。她的动作麻利而认真,仿佛在对待一件神圣的艺术品。
就在她理好最后一个枕头角的时候,午后的阳光,恰好以一个最完美的角度,穿过擦得干干净净的玻璃窗,温柔地、毫无保留地,洒在了那张崭新的、带着几何图案的浅蓝色床单上。空气中那些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欢快地飞舞,整个房间,都笼罩在一种暖融融的、让人昏昏欲睡的氛围里。
那画面,温馨得像一幅油画。
张甯铺好了最后一个枕头,直起腰,看着眼前这片被阳光铺满的、散发着织物清香的“新大陆”。
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的满足感,瞬间攫住了她。
下一秒,她做出了一个连她自己都感到意外的举动。
她像是被那片温暖的阳光彻底蛊惑了,忽然发出一声欢快的轻呼,带着一丝孩子气的冲动,将自己的整个身体,毫无防备地、舒展地,向后一倒,结结实实地,扔进了那片被阳光照得暖烘烘的、柔软的怀抱之中。
“啊——!好软!好舒服…!”
她满足地、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感觉自己像一片羽毛,轻轻地、稳稳地,降落在一朵巨大的、温暖的云彩上。那暖洋洋的光线,正透过她闭着的眼睑,将她的整个世界都染成了一片温柔的、令人安心的橙红色。
太舒服了!
这感觉,比刚刚喝下的那杯蜂蜜柚子茶,还要甜上一百倍。
然而,就在她彻底放松,即将沉溺于这份温暖与惬意中的瞬间,一股突如其来的、冰冷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她的尾椎骨,一路“嗖”地窜上了天灵盖,让她猛地打了个激灵。
脑海里,那两只猫的幻影,再一次闪现而出。
白猫正上蹿下跳,爪子并用,使劲地摇晃着她的灵魂,发出了惊恐的尖叫:“醒醒!快醒醒!张甯你疯了吗?!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就睡到男生的床上去?!还是在他本人的注视下!你的矜持呢?你的原则呢?!”
黑猫则四仰八叉地躺在一旁,打着哈欠,用一种看穿一切的、懒洋洋的语气嘲笑道:“睡吧,睡吧!大惊小怪什么?反正迟早的事!…”
“轰”的一声,张甯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她几乎是弹射一般,猛地从床上坐直了身体,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腰板挺得笔直,像个正在接受检阅的小学生。
“嗯,确实光线挺好的!”她清了清嗓子,试图用一句客观的评价,来掩饰自己刚刚那近乎于失态的举动。
她飞快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略微有些凌乱的衣角,甚至还抬手,将一缕并不存在的碎发,优雅地别到了耳后,试图用这一连串刻意的动作,来掩饰自己刚才那近乎于“失态”的放纵。
她不敢去看身边那个人的表情,但眼角的余光,却还是无法避免地,捕捉到了他那副又惊又喜、激动得两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嘴巴张了半天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的、十足的蠢样。
那副样子,让她脸上刚刚褪去的红晕,再一次,变本加厉地涌了上来。
她清了清嗓子,强行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而平稳,带着一种任务完成后的、公事公办的疏离感。
“行了,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剩下那些被子枕头什么的,你自己看着收拾吧!”
说完,她甚至不敢再多停留一秒,便从床的另一侧飞快地跳下,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头也不回地,逃也似地冲向了客厅。
只留下彦宸一个人,傻傻地站在那张散发着阳光和她身上余温的床边,脸上还定格着那副五味杂陈的、呆若木鸡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