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甯吃掉了掌心最后一粒瓜子仁,那混合着阳光、少年体温和某种微妙情愫的滋味在舌尖回味,留下淡淡余韵。她轻轻拍落可能沾染的细碎外壳,动作带着一种不假思索的流畅。她霍然起身,目光清澈,语气简洁,却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刚才那个为规则与自由而内心交战、甚至略显脆弱的女孩只是瞬间的幻影。
“走。”
一个字,掷地有声。
彦宸正沉浸在某种心满意足的傻乐中,被这突如其来的指令砸得一愣,眼睛瞪得溜圆,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问:“啊?去……去哪儿?”他脑子里还在回放她吃下瓜子仁那个细微却意义重大的动作,以及最后那个如初雪消融般珍贵的浅笑。
张甯侧过头,逆着光,脸上细小的绒毛被阳光勾勒出金色的轮廓。她的眼神平静,却又似乎闪烁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被彦宸那番“歪理邪说”点燃的、名为“尝试”的火苗。
“去跳出你的‘笼子’,”她说道,语气依旧平稳,但仔细听,似乎比平时多了一点不易察觉的……鲜活?“谁规定自习必须困守方寸教室?”她顿了顿,补充了一个极其符合她风格的、务实的理由,“再说,如果有哪个老师心血来潮地探头进来瞧瞧,看见只有偌大的教室只有我们俩在这里……只怕比旷课还难解释。”
“对对对!”彦宸瞬间被点燃,仿佛沉寂的引擎轰然启动,眸光骤亮,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兴奋,“师父英明!高瞻远瞩!教室有什么好待的!溜出去!咱们溜出学校,去进行真正的——独家定制豪华升级版·校外秋游大计!”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略显夸张的活力,差点将身后的椅子撞翻,脸上洋溢着那种“阴谋得逞”般的、毫不掩饰的巨大雀跃。
恰在此时,课间休息的铃声尖锐地划破了教学楼的宁静,如同某种行动的号角。走廊里瞬间喧闹起来,虽然半数多的班级已奔赴秋游目的地,但仍有几个明后天安排出游的班级,学生们或三三两两涌向洗手间,或趴在栏杆上远眺,形成一股稀疏却真实存在的人流。这正是绝佳的掩护。
彦宸动作麻利地将散落在桌上的零食一股脑儿扫进那个背包里,拉链一拉,顺手将包往肩上一甩,动作流畅得像是演练过无数次。两人对视一眼,那眼神里有种无需言说的默契,一种共犯般的隐秘兴奋。他们汇入那短暂的课间人潮,脚步不疾不徐,避开办公楼的门口,巧妙地绕到教学楼侧翼,最终像两滴水融入溪流般,自然而然地、几乎可以说是带着几分悠闲的姿态,从平日里极少有人问津的西侧小门,消失在了校园的围墙之外。整个过程,悄无声息,未引起任何注意。
校门外,果然是另一番天地。他们所在的这所老牌重点中学,幸运地坐落于城市一隅,没有喧嚣的商业街区,只有宽阔而洁净的林荫道,两侧是有些年头的居民楼和几处机关单位的院墙,高大的梧桐树和银杏树枝叶交错,将正午略显刺眼的阳光筛成斑驳陆离的光点,洒在人行道上。空气清新,带着草木特有的清爽气息。学校周边这片区域,仿佛被一层无形的结界守护着,远离尘嚣,保持着一种近乎奢侈的静谧与学术氛围。仅需穿过几条绿荫浓密街巷便可抵达的、素以清幽竹径与一湾活水闻名的百花潭。行不数步,隐约就可见公园那郁郁葱葱的轮廓,如同城市肌理中一块温润的碧玉。这里确实是个适合沉淀心思、潜心向学的地方,也同样……适合进行一场计划之外的“半日偷闲”。
十月初的小县城,秋意已如同技艺精湛的画师,悄然为这座城市调和出沉静而斑斓的色调。空气中弥漫着似有若无的桂花甜香,混合着雨后初晴的湿润泥土气息,以及草木自身散发的清冽芬芳,深吸一口,沁人心脾。
步入园中,仿佛瞬间切换了时空频道。蜿蜒的石板小径在疏密有致的植被间穿行,高大的楠木、香樟枝繁叶茂,投下斑驳的光影。最引人注目的,是成片的竹林。翠绿的竹竿挺拔修长,竹叶在微风中飒飒作响,仿佛低语着古老的秘密。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筛落下来,在地面上跳跃闪烁,光影迷离。不远处,几株上了年纪的银杏树,叶片已开始泛黄,边缘镶着金边,在湛蓝的天空下,美得像一幅水墨小景。流水淙淙,低吟浅唱;竹影摇曳,翠色欲滴;古朴的亭台楼阁点缀其间,偶有几声婉转鸟鸣。游人三三两两,稀疏散落,恰好营造出一种可以暂时将课业压力与俗世烦恼抛诸脑后的、近乎完美的避世氛围。
彦宸像是献宝似的,从他那个鼓鼓囊囊的背包侧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那部小巧精致、黑色机身的富士cardia travel相机。
张甯的目光触及它时,微微一凝。时光仿佛瞬间倒流,拉回到一个多月前凤凰山层叠的绿意与氤氲的雾气中,那个同样拿着这部相机,笨拙又执着地想要捕捉她身影的少年……还有醉酒后走直线和星空下的畅想…记忆的碎片如同被唤醒的萤火,在脑海中明明灭灭,最终在她唇边,绽开了一抹极浅、却真实无比的笑意。那笑容,如同冬日暖阳下悄然融化的初雪,带着一种会心的、不为外人道的温软。
彦宸自然没有错过她这细微的表情变化,尤其是那抹难得一见的、不带任何疏离或戒备的柔软笑意。他心头一阵雀跃,像是得到了某种无声的许可和鼓励。他举起相机,调整了一下焦距,脸上是那种彻底沉浸在自己热爱事物中的专注与兴奋。
彦宸彻底进入了“摄影师”模式。他举着那台小巧的富士相机,时而半蹲,捕捉低角度的光影;时而踮脚,越过丛生的枝叶,寻找着最佳角度,仿佛一位虔诚的信徒在朝拜心中的缪斯。他的镜头,绝大部分时间,都牢牢锁定在一个人身上。
张甯!
她依旧是那身简单的装束,一件素雅的浅蓝色针织薄衫,熨帖地勾勒出清瘦的线条,配着深色长裤,愈发衬得身姿挺拔。脚上一双干净得一尘不染的白色运动鞋,踩在落满金色叶片的石板路上,悄无声息。没有多余的饰物,乌黑的长发也只是简单地束在脑后,几缕调皮的发丝被秋风拂到颊边。然而,就是这样朴素到极致的打扮,却在金色秋光与清幽园景的交织映衬下,散发出一种惊人的清丽脱俗。她的皮肤在柔和的阳光下呈现出象牙般的质感,五官精致得如同江南水墨画里细细勾勒出的仕女眉眼,那双总是蕴藏着冰雪般寒意的凤眼,此刻少了平日里的锐利与疏离,多了几分因置身于自然美景、卸下了无形重负而流露出的恬静与舒展。
起初,面对彦宸那毫不掩饰、甚至带着点朝圣般狂热的镜头,她还有些微的不自在,身体线条不自觉地绷紧,眼神也习惯性地想要闪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