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大致能明白彦宸的意思。这种现象，她在自己后爹和周围的邻居长辈身上，也或多或少地观察到过。
彦宸继续说道：“所以呢，从1985年开始，也就是我刚上初中的时候，我就开始有意识地，利用我能拿到手的一切资金，去收购猴票。那时候，单张猴票的价格已经悄悄涨到五块钱左右了。”彦宸的语气平静，但张甯能听出那份平静下的惊心动魄。一个小学生，或者说初中生，是如何运作这一切的？
“钱从哪儿来？”彦宸仿佛看穿了她的疑问，自嘲地笑了笑，“一开始是我自己积攒的零花钱，过年收到的压岁钱。后来，就开始‘不择手段’了。”他挤了挤眼睛，“东蒙西骗，主要对象当然是俺娘。今天说要买《数理化自学丛书》，明天说要买《青年文摘》合订本，后天又说学校要统一订购什么复习资料……反正，各种名目，只要能从她手里抠出钱来就行。”
“我爸呢，他倒是偷偷给过我一些他的‘私房钱’，他对我这种‘瞎折腾’，谈不上支持，但也抱着一种‘看你能搞出什么名堂’的好奇心。甚至……”彦宸的脸上露出一丝顽皮的笑容，“我连自己每个月五块钱的独生子女费，都提前预支出来，跟俺娘打了欠条，保证将来工作了，第一个月的工资先还这笔‘巨款’。”
张甯听得目瞪口呆，她实在无法想象，眼前这个男生，在那么小的年纪，就有如此的“心机”和“魄力”。
“15年啊！”彦宸的“戏精”特质再次上身。双手比划着，一副苦大仇深的杨白劳模样。“我的卖身钱啊！…呃，不对…我的投胎钱啊！还要我自己借了还回去！俺娘比黄世仁还资本家！！”
张甯现在对他插科打诨完全没兴趣，急切地吼他：“继续！”
“就这样，断断续续地，我大概购买了三四年吧。”彦宸回忆着，“直到大概两年前，也就是1988年底到1989年初的时候，我敏锐地感觉到风向不对了。那时候，整版的猴票价格已经突破了一万块一版。我意识到，这个价格对于我来说，已经太高了，风险也太大了，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摊了摊手，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我实在是……再也榨不出什么钱了。所有的‘融资渠道’都已山穷水尽。”
张甯深吸一口气，追问道：“那……那现在，猴票的价格已经到了两百块一枚，你还不打算把它们……卖掉吗？你打算一直把它们存着？”在她的认知里，既然是投资品，达到了如此惊人的涨幅，最理性的选择自然是变现。
“当然要卖的！” 彦宸的回答斩钉截铁，“任何投资品，如果最终不通过卖出这个环节来实现价值，那之前的一切盈利，都只是纸面上的数字游戏而已，没有任何实际意义。马大爷说，“商品必须通过卖出（让渡使用价值）才能实现价值。若商品滞销，其使用价值无法被社会承认，价值也就无法实现””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闪烁着一种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精明与远见。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卖？”张甯好奇地问。
彦宸伸出手指，在空中虚点了一下，语气笃定：“我的预判是，在1992年。最迟不超过1992年底。”
“为什么是1992年？”
“因为，”彦宸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容，“有几个关键的时间节点。首先，咱们国家从1980年开始发行第一轮生肖邮票，到1991年发行的辛未羊票，正好是完整的一轮十二生肖。这种‘凑齐整套’的概念，对于收藏市场来说，是一个非常强烈的刺激因素。作为第一轮生肖票的‘龙头老大’，《庚申年》猴票的象征意义和稀缺性，必然会被推到风口浪尖，价格也极有可能会借着这股‘圆满’的东风，再冲上一个新的、甚至可能是前所未有的高度。
“其次，”他继续分析道，“按照十二年一轮回的规律，1992年，壬申年，咱们国家会发行第二轮生肖猴票。新猴票的发行，往往会引发一波对老猴票的追捧和怀旧情绪，但也可能意味着，第一轮猴票的疯狂炒作，差不多也该接近尾声了。毕竟，市场的热情和资金都是有限的，当一个新的热点出现，旧的热点光芒逐渐黯淡，也是必然规律。”
张甯静静地听着，彦宸的这一番分析，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完全不像一个普通高中生能说出来的话。他那种对市场脉搏的把握，对大众心理的洞察，以及对未来趋势的精准预判，都让她感到由衷的钦佩，甚至是一丝……敬畏。
此时，彦宸看着张甯那双因专注思索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话锋一转，语气也变得更加深沉和郑重起来。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宁哥，其实我想告诉你的是一个我慢慢琢磨出来的道理：每个人的一生当中，或多或少，总会经历那么两到三个，可以称之为‘暴富’或者说‘阶层跃迁’的机会。这些机会，可能以各种形式出现，比如一次政策的红利，一个新兴行业的崛起，一种稀缺资源的价值发现，甚至是一次偶然的幸运。”
“关键在于，”他的目光变得灼灼，“很多人，要么因为懒惰，懒得去弯腰捡拾就在脚边的黄金；要么因为恐惧和犹豫，害怕承担未知的风险，不敢伸手去抓住稍纵即逝的机遇；更多的人，则是被自己固有的、狭隘的定式思维所禁锢，像被困在无形牢笼里的鸟儿，明明看到了外面广阔的天空，却没有勇气冲破那层看不见的障碍，最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机会白白溜走，然后怨天尤人，感叹命运不公。”
“我，”彦宸的眼神里闪烁着一种强大的自信与渴望，“不想做那样的人。我只想在机会出现的时候，尽我所能，牢牢地抓住它！而且，你！”他的目光充盈了无法言说的感情和蛊惑力：“也绝对不是一个囿于寻常眼界，随波逐流的人！”
这一刻，窗外的热气似乎也不再那么沉闷，张甯仿佛能听到自己心脏有力的跳动声，与彦宸那掷地有声的话语，产生了奇妙的共鸣。她知道，从今夜开始，她对彦宸的认知，对自我的认知，对这个世界的认知，都将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而这一切，仅仅只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