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武十七年的盛夏,建业城笼罩在一片异样的闷热中。
往昔繁华的街市如今行人稀疏,偶有百姓匆匆走过,脸上也带着难以掩饰的惶恐与不安。
江风带来的不再是鱼米之乡的湿润气息,而是北岸隐约可闻的战鼓声和关于“震天雷”那愈演愈烈的恐怖传闻。
吴侯宫内,更是弥漫着一种末日将至的压抑。
最终的决定,是在一个令人窒息的深夜做出的。
孙权独自坐在空旷的大殿里,案头堆积着前线不断失利的军报,以及张昭、顾雍、陆逊等人联名上奏、恳请他为保全江东生灵而投降的“万民书”。
殿外的蝉鸣嘶哑,仿佛在为这个即将逝去的政权奏响最后的挽歌。
他想起周瑜临终前忧愤的面容,想起鲁肃早逝的遗憾,想起程普、黄盖等老将虽主战却难掩的无力感,更想起北廷那封措辞严厉、不留丝毫余地的最后通牒。
所有的雄心、所有的挣扎,在绝对的实力差距和内部的分崩离析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天光微亮时,他颤抖着手,拿起笔,在投降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盖上了那枚曾经象征着他无上权柄的吴侯金印。
笔落之时,仿佛抽空了他全部的力气,整个人瞬间苍老了十岁。
受降仪式安排在三日后的清晨。
建业城门在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中缓缓开启,没有旌旗仪仗,没有甲士护卫,只有一片令人心碎的素白。
孙权除去冠冕,身着未经染色的粗麻素服,披散头发,赤着双足,步履蹒跚地走出这座他经营多年的城池。
他的脸色蜡黄,眼窝深陷,曾经锐利的碧眼此刻黯淡无光,只是机械地、一步步地向前挪动。
他的手中,捧着用玄色锦缎精心包裹的吴侯印绶、江东六郡详尽的户籍田亩图册,以及那枚由父亲孙坚浴血得来、承载着无数野心与传说的传国玉玺——这玉玺的献出,象征着天命最终的归属。
他的身后,是以张昭、顾雍、陆逊为首的江东文武百官,人人身着素服,垂首默然。
队列漫长而沉默,压抑的抽泣声和沉重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在寂静的清晨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
没有人抬头望向那座即将易主的城池,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屈辱,有悲痛,有迷茫,或许,也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曾经龙盘虎踞、与曹刘鼎足而立的江东基业,就在这片素白和沉默中,黯然收场。
城门外,北廷前来接收的官员和精锐军队早已列队等候。
他们铠甲鲜明,刀枪耀目,军容鼎盛,肃穆无声地注视着这支降臣队伍。
为首的北廷官员神色平静,依照礼仪上前,从孙权手中接过了那代表着江东政权终结的印玺和图册。
整个过程庄重而简洁,没有胜利者的嘲弄,也没有过多的言语,但这无声的威严,反而更显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压倒性力量。
当孙权素服出降、江东归附的确定消息,由八百里加急信使一路高声呼喊、飞驰传入洛阳城时,这座帝国的中枢先是陷入了一片短暂的寂静,随即,如同积蓄已久的火山,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欢呼浪潮!
钟鼓楼上的巨钟被奋力撞响,浑厚悠长的声浪一波接一波地传遍帝都的每一个角落。
坊市间的百姓纷纷涌上街头,他们抛洒着彩纸、花瓣,相互拥抱、跳跃、呐喊,许多经历过战乱颠沛的老人更是激动得跪地叩首,老泪纵横,嘴里不住地念叨着“太平了,终于太平了!”
数十年的分裂与战乱,妻离子散,家园残破,在这一刻,人们仿佛真的看到了终结的曙光,压抑已久的对和平的渴望,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奔涌而出。
然而,与城中的狂欢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未央宫内的气氛却要凝重和务实得多。
蔡琰在接到确切的捷报后,并未立刻显露喜色,她先是挥手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走入偏殿的一间静室。
室内光线晦暗,只有一盏长明灯摇曳着微弱的光芒。
她亲手点燃一柱清香,青烟袅袅升起,在她沉静的面容前缭绕。
她闭目良久,身姿挺拔如松,无人知晓她心中具体所想——是在告慰自己重生以来所经历的无数艰难险阻、殚精竭虑?
是在祭奠这长达数十年的乱世中,如草芥般消逝的万千生灵,那些未能看到今日的将士与百姓?
还是在她那超越常人的记忆深处,与另一个时空的结局默默对比?
一炷香尽,她睁开双眼,眸中已是一片清明与决断,再无半分犹豫与感伤。
随即,她即刻下令,鸣钟召集诸葛亮及尚书台、中书省、枢密院的核心重臣,举行紧急朝会,商讨善后大计。
朝会之上,灯火通明。
文武重臣分列两侧,人人脸上都带着振奋之色,但更多的是一种肩负重任的肃然。
蔡琰端坐于御座旁,她的声音透过帘幕传来,清晰、冷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瞬间抚平了部分臣子因巨大胜利而带来的些许激动与浮躁。
“诸公,”
她开门见山,声音平稳,
“孙权俯首,江东归附,此乃将士用命、上天眷顾之果,亦是天下万民渴求一统之心所向。然,”
她话锋一转,目光如电般扫过在场众人,
“此绝非可以高枕无忧、安享太平之时,恰是万千繁琐事务开端之刻,责任之重,尤甚于往昔!
首要之务,在于如何稳定江东,安抚人心,使其顺利纳入朝廷治下,不生反复,真正成为国家之血肉,而非溃痈之患!”
她稍作停顿,让众人消化这番话的分量,然后条分缕析,开始具体部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