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细雪不知何时已停,只余下彻骨的寒意弥漫在永冻城的每一个角落。微光轩内大部分区域的灯火都已熄灭,唯有后院那间属于赵红药的厢房,窗纸上还映着一点摇曳的烛光,以及两个被拉长、时而静止、时而微动的剪影。
房间内,炭盆烧得正旺,驱散着严冬的凛冽。赵红药没有坐在椅子上,而是背靠着床沿,屈膝坐在地板的毛毡上,重剑“破军”就斜倚在手边。她换下了一身戎装,只穿着素色的中衣,长发披散下来,少了几分战场上的凛冽杀气,却多了几分平日罕见的、属于女子的沉静,只是那眉宇间锁着的凝重,丝毫未减。
坐在她对面的,并非德叔,而是端着一杯温热药茶的陆烬。他将茶杯轻轻推到她面前,自己则拿着一只粗糙的陶杯,里面是永冻城常见的、用以驱寒的廉价烈酒。他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陪坐着,如同沉默的礁石,等待着风浪自述。
炭火偶尔发出“噼啪”的轻响,是房间里唯一的声音。
良久,赵红药端起那杯药茶,却没有喝,只是用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目光有些失焦地落在跳跃的炭火上。
“赵家镖局,其实不算什么显赫世家。”她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回忆的悠远,“祖上最早是走南闯北的马帮护卫,凭着几分胆色和一手还算过得去的‘裂石剑诀’,在临渊城站稳了脚跟,传到我父亲,是第三代。镖局不大,名头不响,但在临渊城及周边几条商道上,‘赵’字镖旗,代表着‘信’与‘义’。”
“我小时候,最喜欢待在镖局的演武场上,看镖师们练功,听他们讲述走镖路上遇到的奇闻异事。父亲总说,练武不是为了争强斗狠,是为了护住托付给你的那份‘信任’,是为了让跟着你吃饭的弟兄们,都能平安回家。”
她的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带着暖意的弧度,但很快便隐去。
“后来,我天赋显露,剑道修为进展极快,远超同辈,甚至超越了几位叔伯。父亲很高兴,倾囊相授,但也时常忧心。他说,我的剑太直,太利,不懂变通,怕我吃亏。他希望我能继承镖局,光大门楣,却又不想我被这小小的临渊城束缚……”
她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指尖无意识地收紧。
“再后来,北冥与烈阳摩擦日增,边境不稳。我……不甘心一辈子困在镖局里,看着那面‘赵’字旗在越来越乱的世道里艰难求生。我想看看更广阔的天地,想用手中之剑,做更大的事。所以,我不顾父亲反对,留下一封书信,北上投了军。”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仰头将杯中微凉的药茶一饮而尽,仿佛饮下的不是茶,而是当年那份决绝与隐痛。
“我知道,我走之后,父亲很生气,也很失望。镖局的担子,彻底压在了他和几位老叔伯身上。这些年,我在军中拼杀,从一个小卒做到风隼司队长,经历过生死,见识过人心鬼蜮,也……渐渐明白了父亲当年的担忧。这世道,光有手中剑,远远不够。”
她抬起头,看向陆烬,眼中情绪复杂:“可我没想到,我离开,非但没有让镖局避开风波,反而……因为我不在,让他们失去了最大的依仗,成了别人眼中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德叔说,那‘南盟’敢如此肆无忌惮,未必没有查到我与家中关系疏远、无力顾及的原因。”
自责,愤怒,还有一丝深藏的、对无法在父亲床前尽孝的愧疚,在她眼中交织。
“红药,”陆烬平静地开口,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你离开,是为了追寻你自己的道。赵家镖局的困境,根源在于烈阳的渗透和这个弱肉强食的世道,不在于你的离开。即便你在,以镖局之力,又能抗衡背景深厚的‘南盟’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