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方向传来一声沉闷的、如同巨兽在深渊中打嗝的“咕噜”声,随即是锁链被猛然绷紧的刺耳摩擦。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寒气息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漫过整个栖心民宿的院子,将羲和太阳真火残留的灼热彻底驱散,甚至盖过了夏夜的闷热。空气仿佛凝滞了,带着一种粘稠的、令人作呕的陈旧铁锈和腐败淤泥混合的气味。
“漏…漏了…” 羲和的声音还在发颤,金瞳里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撞在兀自散发着青光的青铜因果秤基座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院子里的客人早被这一连串超现实的事件吓懵了,此刻被这股突如其来的阴寒一激,更是面无人色。穿着真丝睡裙的林薇薇抱着胳膊瑟瑟发抖,牙齿打颤:“冷…好冷…这什么鬼地方…” 上海来的张总也忘了他的美股熔断,下意识地捂紧了腋下的鳄鱼皮手包,仿佛那点俗世的财富能给他一丝安全感。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不安和掌中天衡印传来的阵阵悸动。归墟裂缝异动,怨气外泄,这绝非小事。但眼下,必须先稳住局面。
“羲和!” 我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在死寂的院子里异常清晰,“擅离职守,扰乱三界秩序,证据确凿。本庭宣判:罚你在栖心民宿劳作服役,直至修复因你罢工造成的三界能量失衡,并稳定归墟裂缝外泄!期间,神力由天衡印封禁九成!”
“什么?!” 羲和猛地抬头,金瞳里恐惧瞬间被惊愕和愤怒取代,“让我…当杂工?!修复裂缝?齐风雅!你知不知道那……”
“即刻执行!” 我根本不给他争辩的机会,右手紧握天衡印,对着他胸口那晃荡的、显示着刺眼“-1250”积分的工牌凌空一指!
嗡!
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青色光束瞬间从印中射出,精准地打在工牌上!工牌猛地一亮,发出“滋啦”的电流声,上面猩红的数字一阵剧烈闪烁,最终定格在一个依旧惨淡但至少不是负数的数值:【0】。与此同时,羲和周身那原本如同烘炉般汹涌澎湃、让空气都扭曲的神力波动,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只剩下些许微弱的光晕在他皮肤表面流转。
他闷哼一声,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像是瞬间被抽走了脊梁骨,脸上愤怒的表情僵住,只剩下一种被拔了牙的老虎般的茫然和虚弱感。他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双手,那曾经足以点燃星辰的太阳真火,此刻只能在指尖勉强凝聚出几缕可怜巴巴的金色小火苗,比打火机强不了多少。
“神力…我的神力…” 他喃喃着,声音干涩。
“小桃!” 我转向还抱着西瓜盆、同样被冻得小脸发白的丫头,“带他去厨房后院,把今晚烧烤用的羊肉串都串了!还有,把西厢房客人昨天洗了没干的被褥搬到太阳底下…呃,算了,搬到通风的地方晾着!” 我瞥了一眼依旧漆黑一片的天空,临时改口。
小桃愣了一下,看看失魂落魄的羲和,又看看我,圆圆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混合着同情和看好戏的奇异光芒。“好嘞!齐姐!” 她清脆地应了一声,放下西瓜盆,走到羲和身边,踮起脚尖,带着点促狭地拍了拍这位前太阳神的胳膊,“喂,大个子!跟我走吧?串肉串儿去!保管让你体验人间烟火气!”
羲和似乎还没从神力被封印的巨大打击中回过神,像个提线木偶般,被小桃半推半搡地拽着,一步三回头,眼神空洞地朝着厨房方向走去。那身湿漉漉的沙滩裤和人字拖,配上他此刻失魂落魄的表情,显得格外凄凉又滑稽。
“齐…齐老板…” 张总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小心翼翼地凑近几步,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个…电…还有网…您看这神仙也抓到了…是不是该…”
“诸位稍安勿躁。” 我打断他,目光扫过一张张惊魂未定的脸,“栖心民宿自会处理。今晚所有客人房费全免,另赠孟婆汤羊肉煲一份,明日奉上。小桃,给客人们发些蜡烛和驱寒的姜汤。”
安抚好惊弓之鸟般的客人,看着他们或疑虑或认命地举着蜡烛光晕,陆续回到自己房间,院子里终于只剩下我一个人,以及那棵被羲和踩过、枝杈上还残留着些许焦痕和微弱火苗的石榴树,还有那口重新恢复平静却散发着丝丝寒意的古井。
掌心的天衡印依旧散发着温热的搏动,仿佛在提醒着我,真正的麻烦才刚刚开始。我深吸一口带着地窖阴寒和焦糊味的空气,抬步走向民宿主体建筑后方。
绕过爬满藤蔓的青砖墙角,一条狭窄的、铺着鹅卵石的小径通向深处。尽头,是一扇嵌在土坡里的、厚重的老式木门。门上缠绕着几圈锈迹斑斑的粗铁链,挂着一把同样锈蚀的大锁。门板上用红漆歪歪扭扭地写着“杂物重地,闲人免入”,字迹已经有些模糊。
此刻,那扇门正微微地震颤着。
不是风的吹动,而是一种沉闷的、源自内部的、如同心跳般的搏动。门缝里,丝丝缕缕粘稠的、近乎黑色的雾气正无声无息地渗透出来,像活物般贴着冰冷潮湿的地面缓缓流淌。那股令人作呕的铁锈淤泥味更加浓烈了,还夹杂着一丝难以形容的、仿佛无数人低声啜泣汇聚而成的怨毒寒意。雾气所过之处,墙角的几株野草瞬间枯萎发黑,连鹅卵石表面的光泽都黯淡下去。
归墟裂缝。
三界怨气最终沉淀、发酵、排污的终极之所。它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毒疮,长在三界的根基上。而栖心民宿的地窖,就是这毒疮表面一道不知何时出现的细小裂口。羲和罢工导致的能量失衡,如同狠狠挤压了这个毒疮,让里面的脓血(怨气)开始外泄。
我站在门前几步远的地方,冰冷的气息穿透薄薄的衣衫,刺得皮肤生疼。天衡印在掌心微微发烫,青蒙蒙的光晕自主扩散开,在身前形成一层薄薄的屏障,将那些试图靠近的黑色雾气隔绝在外。雾气撞在青光上,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如同烧红的铁块淬入冷水,冒起更浓的黑烟。
“必须尽快找到封堵的方法…” 我眉头紧锁。光靠天衡印的被动防护,绝非长久之计。这裂缝,就像一颗埋在地下的定时炸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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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
一声巨响伴随着冲天的火光和浓烟,猛地从厨房后院方向炸开!紧接着是锅碗瓢盆稀里哗啦摔碎的刺耳噪音,还有小桃变了调的尖叫:“我的串儿!我的炉子!羲和你个败家玩意儿——!”
我心头一跳,猛地转身冲回前院。只见厨房后墙的小院里,一片狼藉。
临时搭建的烧烤炉子翻倒在地,通红的炭火滚得到处都是,点燃了旁边的几捆干柴,熊熊火焰正贪婪地舔舐着墙壁。浓烟滚滚,带着烤糊的肉味和木头燃烧的焦味。地上散落着竹签、生肉块、还有烤得半焦或彻底碳化的羊肉串残骸。小桃顶着一脸黑灰,手里还死死抓着一把幸免于难的肉串,正对着同样狼狈不堪的羲和跳脚。
羲和更惨。
他那头耀眼的金发被燎焦了几缕,卷曲着冒着青烟。色彩鲜艳的沙滩裤上沾满了炭灰和油渍,好几处被火星烫出了破洞。他手里还捏着一根光秃秃的竹签,竹签顶端,一小簇极不稳定的、如同金色小蛇般疯狂扭动的火苗正在跳跃。他脸上写满了无辜和手忙脚乱,看着自己指尖那缕顽皮的火苗,又看看地上的大火,嘴里徒劳地解释着:“我…我就想让它旺一点!谁知道它…它窜那么快!这凡间的炭火也太不经烧了!”
“旺一点?!你这是要把栖心民宿点了祭天!” 小桃气得把手里的肉串朝他砸过去,“串了一下午的肉全让你烤成炭了!晚饭怎么办?!”
“晚饭?” 羲和躲开肉串,看着满地狼藉,金瞳里闪过一丝茫然,随即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在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中格外清晰。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看着地上那些烤糊的肉块,眼神挣扎了一下,竟然下意识地弯腰想去捡一块看起来“不那么黑”的。
“住手!” 我一声断喝,快步上前,同时右手天衡印青光大盛,对着那堆燃烧的柴火凌空一压!
无形的力量如同水波般荡漾开。跳跃的火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猛地向内收缩,随即“噗”地一声,彻底熄灭,只留下缕缕青烟和焦黑的痕迹。
羲和被我的喝声吓了一跳,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他直起身,有些讪讪地看着我,又看看气鼓鼓的小桃,最终目光落在我手里那枚古朴的青铜印上,金瞳里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混杂着敬畏、不甘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
“神力被封了九成,剩下的这点,不是让你用来纵火的。” 我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目光落在那些焦炭般的肉串上,“晚饭?自己想办法。”
羲和的脸垮了下来,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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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不单行。
第二天下午,好不容易安抚好客人、重新购置了食材、让小桃勉强弄出些饭菜糊弄过去后,羲和又捅了篓子。
“齐姐!你快来看啊!!” 小桃带着哭腔的声音从前院传来。
我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走出去。只见院子中央,羲和正手足无措地站在晾衣绳旁。绳子上,原本晾晒着的几床客人的羽绒被,此刻正惨不忍睹。雪白的被面上,赫然出现了三个边缘焦黑、触目惊心的大洞!洞口边缘的羽绒被高温燎得卷曲焦糊,散发着难闻的气味。洞口的位置极其刁钻,刚好在被子中央,仿佛被精准的激光烧穿了。
罪魁祸首羲和,正举着他那双手,指尖几缕细小的金色火苗像顽皮的精灵般跳跃着。他对着小桃,一脸的无辜和委屈:“我…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看今天有点阴,怕被子返潮…就想用这点小火苗给它烘烘…谁知道它…它自己就‘噗’地一下…” 他努力模仿着火焰失控的样子,动作笨拙又滑稽。
小桃气得眼圈都红了,指着被子上的洞:“烘烘?!你看看!这是烘吗?这是烧!西厢房林薇薇的限量版鹅绒被!东厢房张总的加厚蚕丝被!还有那个学生仔的保暖棉被…全让你烧出窟窿眼了!你赔!你拿什么赔!”
羲和看着那三个还在冒烟的大洞,又看看自己指尖那几缕似乎很无辜的小火苗,再看看气得快冒烟的小桃,金瞳里充满了挫败感。他堂堂太阳神,巡天御日,光照三界,如今却被几缕连凡火都不如的小火苗弄得如此狼狈。神力被封的虚弱感,加上这接二连三的挫败,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憋屈猛地涌上心头。
“赔?!我拿什么赔?!” 他猛地拔高了音量,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暴戾,指尖那几缕原本还算温顺的金色火苗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骤然变得狂躁起来,猛地膨胀、扭曲、颜色从温暖的金色瞬间转为刺目的炽白!恐怖的高温瞬间弥漫开来,周围的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晾衣绳上的其他衣物无风自动,眼看就要步那几床被子的后尘!
“小心!” 小桃惊呼一声,下意识地后退。
我眼神一凝,正要催动天衡印强行压制。
就在这失控的炽白火焰即将彻底爆发、将整个晾衣绳乃至周围的一切都点燃的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种奇异的、仿佛空间本身被撕裂的轻鸣毫无预兆地响起。
羲和身边,光线陡然发生诡异的扭曲。空间像是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一颗石子,荡漾开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深邃幽暗的涟漪。
紧接着,一只骨节分明、异常苍白的手,悄无声息地从那片扭曲的幽暗中探了出来。
那只手动作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精准地、如同拈花般,轻轻捏住了羲和那只失控的、缠绕着暴烈炽白火焰的手腕!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没有能量爆发的轰鸣。
时间仿佛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羲和指尖那狂躁喷涌、足以熔金化铁的炽白太阳真火,在接触到那只苍白手指的刹那,如同被投入了宇宙中最深邃的黑洞,连一丝火星都没能溅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同那弥漫开来的恐怖高温,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抹去,院子里只剩下羲和手腕被捏住时发出的轻微“咔嚓”声和他压抑不住的痛哼。
“呃啊…!”
羲和脸上的暴戾瞬间被极致的痛苦和难以置信的惊骇取代。他猛地转头,金瞳因为剧痛而收缩成针尖大小,死死盯住那只手的主人。
扭曲的空间涟漪缓缓平复,一个身影清晰地显现出来。
银白色的头发,并非老人的那种灰白,而是一种如同流动水银般泛着冷冽金属光泽的银白,几缕不羁的发丝垂落额前,发梢似乎缠绕着细微的、跳跃的幽蓝电流。他穿着一身剪裁极其合体的黑色西装,但那西装的面料绝非寻常,细看之下,仿佛由无数细碎的、闪烁着微光的星辰碎屑编织而成,行走间流淌着深邃的宇宙光晕。
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脸。
轮廓深邃,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肤色是一种久不见天日的、大理石般的冷白。而他的左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