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是徐升歪歪扭扭写的。
墨团里混着泪痕。
“升儿怕”三个字写得格外重。
最后一笔拖得老长。
“升儿想活,姑丈救我……”
他忽然想起李寄的身世。
徐霞客晚年与婢女所生。
满月那天就被徐家大房赶出府。
随母改嫁到李家,连“徐寄”这个名字都没留住。
前几日钱谦益还在东书房说。
“徐家乃江南文脉之宗,不可轻动”。
可在李寄眼里,徐家不过是个容不下亲生骨肉、只知盘剥农奴的空壳子。
“你想回去?”
郑森的声音很平,听不出情绪。
只有指尖的算珠在轻轻转动,发出细微的“咔嗒”声。
他知道李寄对徐家没什么情分。
可徐霞客的名声在江南士子心里分量太重。
若是不管徐升,那些本就非议他“海寇称王”的东林门生,定会借题发挥,说他“不敬文脉”。
李寄喉结滚动了一下。
目光望向殿外的廊柱。
那里还留着弘光朝的蟠龙残纹。
“不是为徐家。”
“是为我爹的名声,也为徐升。”
“那孩子才十三岁,信里说想上学,想算清自家的租子,是不是真该缴七成。”
他想起幼时的事。
生母抱着他在徐府门外跪了一夜。
秋风卷着雨丝,打湿了生母的粗布衫。
徐岳却在门内说,“婢生子不配姓徐”。
也想起生母临终前的模样。
把这截旧布条塞给他,气息微弱。
“你爹是好人,就是太犟,徐家容不下我们……”
郑森点点头。
将算珠放回腰间的布囊里。
算珠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
他翻开案头的《江南士绅田亩账》。
泛黄的纸页上记录着田产:无锡徐家百亩、常熟钱家两百亩、江阴顾家一百五十亩……
每一笔田产旁都注着“免税”“免役”。
这些人的田产比南京商号的粮田加起来还多。
却从未缴过正经税。
反倒借着“宗族供养”的由头,把辽饷、剿饷、练饷全压在农奴身上。
“甘辉!”
郑森扬声。
声音里没有往日的果决,多了几分沉郁。
甘辉很快进来。
铁甲上还留着芜湖大捷时的刀痕。
甲缝里沾着的草屑还没清理干净。
腰间的刀柄被他攥得发亮。
“末将在。”
“带五百亲兵,送李大人去江阴。”
郑森指尖划过账册上“徐家田亩”四字。
指甲在纸页上留下一道浅痕。
“收拾徐家的后事。”
“查无锡商号粮船堵港的事。”
“士绅说‘农奴闹事’,到底是真乱,还是他们故意扣着粮船,逼农奴反。”
甘辉刚应了声“遵旨”。
殿外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张家玉捧着奏疏闯进来。
奏疏上的字写得发颤。
他身上的杭绸长衫还是刚获释时商号给的。
领口留着诏狱里粗布囚衣磨出的毛边。
指节上的旧伤因为走得太急,又泛了红。
“吴王!江阴、湖州也乱了!”
张家玉的声音里带着急意,却强压着没拔高。
“农奴抢了士绅的粮仓,烧了两家布坊。”
“常熟商号递信说,士绅已经组了家丁抵抗,死了十几个农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