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江南农奴乱(1 / 2)

晨雾尚未散尽,殿内浮着一层冷润的水汽。

江南舆图在案上摊得平整。

无锡、常熟、江阴三地标注着朱红“滞运地”圆点。

每一点旁都缀着商号账房的蝇头小楷。

郑森指尖捏着枚泉州商号的旧铜算珠。

指腹反复摩挲着珠身上一道浅痕。

那是镇江水战时,算珠被流弹擦过留下的印记。

此刻算珠被体温焐得发烫。

他将算珠贴在舆图“湖州”二字上。

舆图边角被翻得发毛。

“九月棉布滞销三千匹,织户欠商号粮米两千石,士绅扣减税令,农奴逃荒百余人”的小字,被他指尖描了又描。

指腹沾了淡淡的朱砂色。

“吴王,李大人在外候着。”

“他衣摆沾了泥,许是刚从城外赶回来。”

陈永华捧着商讯快报进来。

脚步放得极轻。

纸页在他掌心微微发颤。

最末页“无锡农奴抢粮”的批注旁,还留着他指甲掐出的浅印。

昨夜商号递信时,他在账房核到三更。

那些逃荒农奴的名册,每一个名字都压得他喘不过气。

郑森未抬头。

算珠在舆图上缓缓滚向“江阴”。

珠身划过“江阴士绅”四字时,他想起上月的事。

那日颁“废三饷、减一成税”,江阴士绅捧着“忠孝传家”的匾额跪在殿外。

徐岳颤巍巍地说,“减税则宗族无存,江南文脉断绝”。

那时他只觉这话虚浮。

此刻看着商号红账上的记录——“徐岳加收农奴租子三成,辽饷剿饷分毫未减”,算珠在指尖顿了顿。

指节微微泛白。

李寄踏入殿内。

鞋底沾的江阴泥块落在金砖上,发出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响。

他穿的杭绸长衫还是经世学堂的旧物。

袖口磨出了细毛边。

腰间别着支狼毫笔。

笔杆上缠着一截深褐色旧布条。

那是徐霞客晚年游黄山时,用来缠笔防裂的布条。

布条边缘磨得发脆。

织纹里还嵌着几粒黄山的松针碎末。

这是他生母临终前塞给他的。

生母当时说,“你爹这辈子,就剩这点念想了”。

“吴王,”他声音压得极低。

像是怕惊散殿内的冷雾。

他从怀里掏出皱巴巴的信笺。

信纸是最便宜的草纸。

边缘被汗水浸得发卷。

字里行间还沾着几滴暗褐色的渍痕。

“江阴徐家……没了。”

郑森捏算珠的手猛地一紧。

珠身硌得掌心生疼。

他记着徐家。

去年秋与李颙同去拜访徐岳。

徐府门楣上“霞客遗风”的匾额擦得锃亮。

徐岳端着雨前龙井,瓷杯盖碰着杯沿发出轻响。

眼神里满是轻蔑。

后来从商号账册里查到。

徐岳借着弘光旧例,强占无锡百亩良田。

农奴租一亩地,要缴七成租子。

有个老农奴缴不起,被他家丁打断了腿,扔在乱葬岗。

“徐屺、徐亮、徐岳,全死在暴动里。”

李寄指尖按在信笺“徐升求见”四字上。

指腹的茧子蹭得纸面发毛。

“徐升是我侄子,徐家旁支的孩子。”

“他逃出来时背上挨了三刀,躲在柴房里,看着农奴抢了徐府的粮仓。”

“他在信里说,听见徐岳让家丁拿刀杀了三个抢粮的农奴。”

“后来……后来农奴就冲进去了。”

郑森接过信笺。

糙硬的草纸硌得指腹发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