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讨虏任贤(1 / 2)

南京晨雾裹着寒意未散,秦淮河面划过三艘快船。船帆低卷,郑氏商号的锚纹在雾中若隐若现。

舱内《讨虏檄》抄本用油纸裹实,桨手盯着长江方向。清军江面侦查船刚从燕子矶附近划过,桨声压得极低,仍将“保我汉家衣冠”的字句,硬送向江南各府码头。

都察院布告栏前,生员围着檄文挤得密不透风。穿蓝衫的少年抄到“守此桑梓纺车”时,腰间突然被硬物抵住——是南岸清军侦查哨兵的刀鞘,对方趁雾潜来打探,见人密便盘问。

“抄什么?”哨兵呵斥刚落,旁侧老秀才猛地扫落少年墨砚。墨汁溅满哨兵靴,老秀才喊:“瞎了眼!弄脏爷的鞋!”

趁哨兵骂骂咧咧擦鞋,少年赶紧将抄好的檄文塞进制袜筒,指节攥得发白。哨兵本就心虚,骂两句便缩入雾中,往长江北岸退去。

吏部台阶上,郑森看着陈永华盖官印。铜印落纸“咚”地一响,震得钱谦益指尖微颤。

委任状“礼部尚书”四字旁,杭绸织锦光泽刺目。这料子比江南织造府贡品挺括,也比他前明官袍更沉。

“钱大人,”郑森声音裹着风,“松江商号说,您天启年取中的举人领乡勇,昨夜刚缴了清军运粮快船——那船想绕下游偷渡,没躲过商号哨探。”

钱谦益喉结滚了滚,袖中清军劝降信硌得慌。信是昨夜北岸偷渡者塞进门缝的,封口还沾着江水。

他想起门生故吏的信:藏在砚台底的,字里行间是“北岸清军增兵,剃发令传得紧”;夹在《论语》注疏里的,画圈的“海寇”二字被墨迹晕黑。

阶下捧账册的小吏,一半是他门生。有个穿破袍的,官袍下摆还留着上月躲清军哨探时撕的口子,露出里面打补丁的衬裤。

“老夫……怕是难当此任。”钱谦益声音飘在风里,目光不敢碰郑森的眼。

郑森忽然笑了,从亲兵手中接来木盒。盒盖打开,铜算珠带着体温滚出,“郑氏商号审计处”的刻痕深而清晰。

“学生倒想起件事,”他捏着算珠轻叩案几,声响在台阶间荡开,“崇祯十七年,嘉定李秀才拒给马士英送贺礼,被革教谕职。那天您差人送二十两银子,托人转他,说是‘束修余资’,对吗?”

钱谦益猛地抬头,冷汗瞬间浸了后背。这事他做得极隐秘,连门生都不知情,郑森竟连银子成色都知道。

“还有常州王主簿,”郑森指尖划过算珠,薄茧蹭得铜面发亮,“用俸禄补驿站亏空,反被参‘擅动公帑’。您当年把他的案卷藏在藏书楼《通典》里,页边画圈记着‘此冤当雪’,学生没说错吧?”

吏部大堂“礼贤榜”匾额刚上金漆,阳光突然刺破雾。金字亮得刺眼,将“天官冢宰”的旧痕压得死死的。

钱谦益看着那枚铜算珠,突然觉出掌心里委任状的沉。他怕的从不是“难当此任”,是怕自己这前明旧臣,连为门生伸冤的勇气都没有。

“这些人里,”他声音沉下去,“不少曾为阮大铖写寿文。”乱世里,有人为活下去低头,有人为苟安,他没资格苛责,却也怕郑森容不下。

“学生看过苏州分号流水。”郑森掏出一叠纸,指尖点在某一行,“天启六年,李秀才卖祖传宋瓷——是汝窑洗子,您当年用五十两银子收的,现在还在您藏书楼紫檀匣里,对吗?”

他顿了顿,声音缓些:“那洗子,他卖了一百两,全买米给江阴灾民分了。”

钱谦益指节捏得发白。那洗子他一直当寻常古玩收着,从不知背后有这事。他忽然想起李秀才当年递考卷的模样,眉眼里满是“为生民立命”的劲,怎么就落得革职下场?

三日后,礼贤榜贴满南京街巷。郑氏商号的棉纸厚实,风吹不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