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们这友好而轻松的问候声刚飘到一半,就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三人的目光,如同被最强效的磁石牢牢吸住,不约而同地定格在花车顶部的平台上——就在刚才那一两秒内,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看起来纤细文静的少女(堂雨晴),把扛在肩上的、一看就沉重无比的巨鼓轻松放下并精准安置好,然后如同没有重量般,轻盈地从数米高的木梯上一跃而下,肩头已是空空如也。而那面需要几个壮硕男生龇牙咧嘴才能勉强移动的巨鼓,已经如同在平台上生了根般,稳稳地坐落在了中央。堂雨晴跃下后,只是随意地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神情依旧是那份与世无争的恬静淡然,仿佛刚才只是走过去,随手摆放了一盆小巧的盆栽花卉。
兰德斯、戴丽、拉格夫,三人像是被集体施了最高阶的石化咒语。眼睛瞪得滚圆,几乎要凸出眼眶,嘴巴微微张开,维持着一个僵硬的、极其统一的、足以入选年度震惊表情包的“目瞪口呆”模样。眼前这巨大的、违背常理的视觉反差,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了他们认知世界的基石上——那少女纤细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的身材,与那面明显沉重无比的巨鼓;她落地时轻巧优雅如猫的姿态,与刚才那力拔山兮气盖世般的画面……这一切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近乎撕裂逻辑的矛盾感,让他们的大脑一时无法处理这过于冲击的信息。
“我……我的天老爷……”拉格夫最先从这极致的震撼中,勉强找回了自己那条惯常油嘴滑舌的舌头,但此刻他的声音像是被粗糙的砂纸狠狠磨过,充满了干涩与难以置信,“这、这……这他娘的就是活生生的、教科书级别的‘林黛玉倒拔垂杨柳’啊!我今天算是亲眼见识了!”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旁边一个正小心翼翼给花车飞檐贴金箔的索菲亚学院学生,恰好听到这声怪叫,好奇地转过头,脸上带着纯然的疑惑:“林黛玉?垂杨柳?那是谁啊?是新来的、特别厉害的教授吗?还是哪本异兽图鉴上新收录的品种?”
拉格夫猛地回过神,连忙胡乱地摆着手,脸上的表情混合着未散的激动和一种难以解释的荒谬感:“这不重要!兄弟!这个一点都不重要!重点是这反差!这极致的反差感!你懂吗?那么娇滴滴、看起来风一吹就跑的一个妹子,扛着那么大一个……一个……我滴个乖乖,那简直是面巨鼓啊!嗯?这……”他指着此刻的车顶平台,手指因为情绪的激动而有些不受控制地微微哆嗦,一时竟找不到更贴切、更有冲击力的形容词来描述刚才所见。
戴丽也终于从那种大脑空白的震撼状态中缓过一口气,她深吸了一下,抓住旁边一个刚才起哄最起劲、看起来知道内情的短发女生,声音里还带着没完全散去的惊愕与探寻:“玲玲!那个……雨晴她……她的力气,一直都……都这么……”她斟酌着用词,既想准确表达,又不想显得太失礼,“……这么具有‘视觉冲击力’的吗?”
被叫做玲玲的短发女生立刻像被按下了开关的话匣子,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语速飞快,带着一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感:“当然啦戴丽姐!雨晴姐她一直就这么超——厉害的!她可是我们索菲亚学院,不,恐怕是整个三省地界都排得上号的传奇人物!‘西城无双’这个称号,可不是随随便便白叫的!那是实打实的‘战绩’换来的!”她顿了顿,似乎是在回忆更具体的事例来佐证,“上次我们学院仓库年终大扫除,那些用来给大型异兽模型配重的、几百斤一块的暗影合金锭,她一个人摞起来搬动,轻松得就跟我们玩积木似的!脸不红气不喘!还有上上次,异兽实践课上,一只受惊的铁甲犀牛差点冲出训练场,就是雨晴姐一个人上去,徒手就把它给拦停下来了……”
她还没说完,旁边几个原本在忙碌的学生也听到了这边的对话,立刻七嘴八舌地加入了科普大军,气氛热烈:
“没错没错!西城无双,力能扛鼎!说的就是我们雨晴姐!”
“什么叫扛鼎?那都是小意思!我看扛座小山头都没问题!”
“这外号多霸气,多贴切啊!雨晴姐完全配得上!”
“就是就是,绝对的实至名归!我们都服气!”
兰德斯听着这些热烈甚至带着点狂热的议论,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投向已经回到木墩旁、重新拿起那精细银丝编织活计的堂雨晴。看着她那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单薄纤细、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吹走的背影,他那属于温和派、习惯性为他人考虑的性格,让他眉头不自觉地微微蹙起,带着一种谨慎,轻声插话道:“‘西城无双’……这个称呼,是取自古代传说中,那些能力举千斤鼎、勇武盖世的无双猛将的典故吗?这个……”他本想说“这个外号对于一位女孩子来说,会不会太过于粗犷、直接,甚至有点不够尊重?”,但话在嘴边组织着,尚未完全说出口。
就在这一刻。堂雨晴不知何时已完成了手中的一个小步骤,恬静的背影轻轻一动,已然轻盈地转过身来,脸上带着那副标志性的、温婉平静、仿佛能包容一切的微笑,那笑容干净得如同初春山涧旁在冰雪初融时悄然绽放的第一朵小花,清新柔美,不带一丝一毫的烟火气与力量感。她清澈如水、目光柔和地落在兰德斯那张带着犹豫和关切神色的脸上,声音轻柔悦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瞬间抚平躁动的安抚力量:“没关系,我习惯了。”语气平淡自然得仿佛只是在讨论今天午后晴朗的天气,听不出任何一丝勉强或不满。
兰德斯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回应和那清澈的目光看得微微一怔,准备好的、带着委婉关切的说辞瞬间卡在了喉咙里,脸上不由自主地掠过一丝被当事人看穿心思般的窘迫红晕,他下意识地避开了她那过于平静的目光,略带不好意思地抬手挥了挥,算是回应,声音也低了几分:“呃……嗨,雨晴同学。”
“好了各位,别光站着聊天了!”刚才那个指挥调整飞檐的眼镜男生,似乎是这群学生里负责协调的小头领,见状适时地拍了拍手,热情地招呼着有些尴尬的兰德斯三人,“正好花车大部分主体已经完成,剩下一些边角装饰和清理工作,人手多点儿做得快!你们仨既然来了,就别客气,顺便来搭把手呗!”
这热情的邀请立刻化解了刚才因外号话题而产生的一丝微妙尴尬。兰德斯、戴丽和拉格夫也并非扭捏之人,很快便欣然加入。兰德斯帮忙递送一些小巧的工具和装饰零件,戴丽细心地帮着固定那些随风飘飞的彩带末端,拉格夫则仗着力气还算不错,帮忙将一些散落在地上的较大块木屑和边角料清理到指定的堆放处。阳光依旧温暖地洒在每个人身上,溪水潺潺的流动声不绝于耳,空气中再次飘荡起轻松愉快的谈笑和工作时的协作指令声,氛围融洽。
拉格夫一边帮一个女生扶稳一块需要安装到异兽模型上的、用轻木雕刻而成的巨大翅膀,一边环顾四周优美如画的环境,忍不住又开启了他那带着点调侃的吐槽模式:“嘿,不得不说,你们索菲亚学院的人可真会挑地方干活儿,这溪边风景确实是好的没得说,有山有水有树林,干活儿都成了享受。不过……”
他话锋一转,带着点戏谑,下巴朝不远处溪流对岸那片茂密得有些阴森、阳光难以完全穿透的小树林努了努,“环境好是好,但问题是你喜欢待这儿,那些不喜欢被人打扰的野生异兽也喜欢把这种地方当老窝啊。瞅瞅那林子,黑黢黢的,光线都透不进去多少,一看就不是啥善地,指不定就在哪个草丛里猫着什么厉害的大宝贝呢,万一被咱们这热闹劲儿给引出来了……”
他话音刚落,立刻引来周围一片不以为意的反驳和笑声。
“拉格夫,你也太过小心了吧!简直比我们学院负责安全课的老教授还谨慎!”一个正拿着宽边刷子给花车基座刷着天空蓝底色的男生,头也不抬地笑着大声道,“我们这么多人聚在这儿,热火朝天的,说话声、敲打声、音乐声……”他又指了指旁边一个正在用便携式竖琴弹奏轻快曲子的女生,“这动静多大啊!寻常的野生异兽,感知最是敏锐,早就被这声势吓跑啦!再说了……”
他暂时停下刷子,用刷柄指了指溪水下游方向,那里有几只形态各异、体型从小巧到中等的契约异兽正在浅水处嬉戏打闹,或是安静地趴在岸边晒太阳,它们身上隐隐散发着各自不同的能量波动,溅起阵阵晶莹的水花,“喏,大伙儿的伙伴们都在附近放松呢,这么多不同属性的契约兽聚集在一起,无形中散发出的复合能量场,对周围区域的普通野生异兽来说,就是最天然的警告牌和驱散力场。一般有点脑子、懂得趋吉避凶的家伙,哪敢轻易靠近来自讨没趣?”
“就是就是!”另一个正在整理颜料盘的女生也扭过头来附和道,语气轻松,“人多力量大,兽多气势足!咱们这阵容,只要不是领主级的异兽闲着没事跑出来遛弯,有什么好怕的呀!”她话一说完,还俏皮地对着拉格夫做了个“你胆子太小”的鬼脸,引得周围几人又是一阵善意的哄笑。
然而,仿佛是为了回应这声豪气干云、带着满满安全感的“怕什么呀”,也仿佛是为了印证拉格夫那该死的、如同预言般的乌鸦嘴——
“吼——!!!”
一声狂暴、嗜血、充满了最原始掠食者凶戾气息的震天咆哮,如同平地炸响的焦雷,又像是巨型战鼓被狠狠擂动,猛地撕裂了溪畔所有轻松愉快的氛围,狠狠地撞击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声音的来源,正是那片刚被拉格夫点过名的、幽暗深邃的小树林!
只见靠近溪流的边缘树丛,如同被一只无形而狂暴的巨手狠狠搅动、撕裂般,剧烈地疯狂摇晃起来!碗口粗的树枝不堪重负地发出噼里啪啦的断裂脆响!
紧接着,一道迅疾如黑色闪电、裹挟着令人作呕的腥风与暴戾气息的庞大黑影,猛地撞开茂密得如同墙壁般的灌木,带着摧枯拉朽、一往无前的气势,血红色的瞳孔死死锁定岸边离树林最近、正背对着它、还沉浸在刚才的争论与嬉笑中毫无防备的几个学生!
它肩高接近一米五,肌肉贲张的躯体上覆盖着暗褐色、带有不规则黑色斑块的粗糙皮毛,六只强健有力的爪子深深抠入地面,留下深深的痕迹,龇出的惨白獠牙上还沾着可疑的暗红色肉糜,涎水顺着嘴角滴落,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低沉呜噜声。它显然是被这边浓郁的生命气息和喧闹声所吸引,或者更糟,是将其视为了闯入其领地的挑衅,此刻,它那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杀戮欲望,已如同实质般笼罩了整个溪畔!
那是一只凶猛的掠食性野生异兽!
一只成熟期、捕食经验丰富的六爪斑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