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说,一边快速激活手腕上的个人终端,调出学院紧急通讯频道,用清晰而简练的语音汇报:“紧急任务报告:提克村狼群及特异种头狼威胁已确认解除。目标现已死亡。击溃并俘获普通山林土狼六头。村民有伤亡,具体数字正在统计,目测有数人腿部重伤,急需医疗支援。现场发现异常情况,需学院派遣后续调查与处理小队,包括医疗、异兽管控及事件调查人员。报告人:兰德斯·埃尔隆德。坐标已同步发送。”
戴丽则婉拒了村民递来的食物,她依旧骑乘在青蘅背上,在低空缓缓盘旋。并非不近人情,而是她秀眉紧锁,全神贯注地盯着个人终端投射出的虚拟光屏。纤细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速滑动,调阅着学院庞大的数据库——附近山脉的地质生态报告、近数年来山林土狼种群活动监测数据、以及关于特异种异兽行为模式的详细研究文献。她将屏幕上滚动的数据和图表,与下方狼藉的战场、那头死状凄惨的巨狼、以及那些被关进笼中依旧发出低沉呜咽的普通土狼进行着快速比对。越是分析,她脸上的疑惑和凝重之色就越发深重。
村民们则在短暂的情绪宣泄后,开始忙碌起来。一部分人照顾伤员,另一部分壮劳力则拿着粗大的绳索和木棍,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些被兰德斯的粘液网困住、失去行动能力的普通土狼。他们先用长棍戳刺试探,确认那些土狼确实无力反抗后,才麻利地用绳索捆住狼腿和嘴巴,然后像拖拽沉重的麻袋一样,将它们费力地拖向村子边缘一个由粗大原木和铁条加固而成的、原本用于关押发狂驮兽的厚重兽笼。
其中两个村民在同伴的掩护下,尝试搬动那头庞大的头狼尸体。一人刚碰到那冰冷的、覆盖着粘液和血痂的皮毛,就触电般地缩回手,惊叫道:“咦?这……这家伙胸口好像还有起伏?!”
“什么?不可能!”另一人壮着胆子凑近观察那被岩石和粘液糊住的狼头下方露出的胸腔部分,果然看到极其微弱、却确实存在的起伏。“我的天……这都没死透?!这生命力……简直太强了!”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巨狼横躺的庞大身躯突然又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腹部的皮毛也随之起伏了一次。这微小的动静却把围观的几个村民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后退好几步。
“妈呀!还会动!”
“诈尸了?!快跑!”
“别慌!”兰德斯沉稳的声音传来,安抚住骚动的人群。他走到巨狼尸体旁,蹲下身,仔细感应了片刻。小轰的侦测模块也给出了反馈。“生命体征极其细微,且在持续削弱中,脑波活动近乎消失,中枢神经系统基本已被彻底破坏。这只是大型生物死亡后残余的神经反射和肌肉痉挛,它已经死了,不可能再构成威胁。”他站起身,对心有余悸的村民头领说,“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搬运时还是要小心,最好找村里最结实的那个笼子,我们帮你们把它弄进去,等学院的人来处理。”
这时,戴丽轻盈地从青蘅背上跃下,青蘅化作一道流光回到她的纹印空间。她快步走到兰德斯和还在大口咀嚼食物补充体力的拉格夫身边,神情严肃。
兰德斯看到她过来,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由衷的欣喜:“戴丽,拉格夫,你们来得太及时了!对了,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接任务的?学院的任务指派所离宿舍区可不近。”
戴丽还没开口,拉格夫就咽下嘴里的肉,抢着说道:“嘿嘿,这多亏了戴丽!还记得上次你那个系统升阶,咱们仨都同时共鸣的那次不?自打那以后,咱们之间这精神链接就稳得跟学院地基似的,距离远了或许感应会难免有点模糊,但你这边动静一大,尤其是刚才跟那大狼打得地动山摇的,戴丽那边就跟警报器似的‘滴滴滴’!”他夸张地比划着,“然后她就冲过来找我,我俩一琢磨,你这战斗狂人八成是接了什么紧急任务,直奔任务指派所一问,嘿,果然!提克村!我们就顺着你飞行的能量残留和战斗波动一路追过来啦!”
“原来如此!”兰德斯恍然大悟,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种被同伴牵挂和支援的感觉,是战场上最坚实的后盾。
“兰德斯,”戴丽打断了他的感慨,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凝重,“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事情很不对劲。”她将个人终端屏幕转向两人,上面分屏显示着复杂的山地地形图、土狼种群分布热力图以及详细的生态习性分析报告。
“根据学院数据库最新更新的资料,这一带山林土狼的种群数量稳定,领地内小型猎物充足,近期也没有极端天气或大规模人类活动侵犯它们核心领地的记录。
“它们的习性你们也看到了:群居、谨慎、领地意识极强,对人类有着根深蒂固的畏惧和仇视。
“但是像今天这样,由一头强大的特异种带领,目标明确、不计伤亡、甚至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直接冲击人类村落核心区域的行为,在近三十年的记录中从未出现过!这完全违背了它们源于生物性的本能!”
她的手指指向那头死去的巨狼和笼中焦躁低吼的其他普通土狼:“你们仔细回想它的攻击模式。那种连续不断的喷旋砂流,看似强大,实则消耗极巨,更像是一种不顾自身损耗、急于清除障碍的焦躁表现。还有它最后被逼到绝境时,宁愿同归于尽也要尝试自爆的行为……这绝不是在狩猎!这更像是在……不顾一切地寻找某样重要东西!或者更进一步,是在疯狂地想要夺回某样被我们……或者说,被村民们‘抢走’的、对它乃至整个狼群都至关重要的东西!”
戴丽的目光如同探照灯,锐利地扫过周围忙碌的村民,最终精准地锁定在一位穿着相对整洁的深褐色麻布衣、正指挥着几个村民试图撬动头狼尸体的中年汉子身上——显然是村里的头面人物。当戴丽那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他指挥的动作明显一僵,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忽躲闪,额头瞬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兰德斯的心猛地一沉。戴丽的分析丝丝入扣,结合村民头领那做贼心虚般的反应,一个惊人的猜测瞬间在他脑海中成型。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大步走到那位村民头领面前。他的语气依旧保持着礼貌,但平和之下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份量:“这位大叔,非常感谢你和村民们的热情招待。不过,刚才我同伴的分析,想必你也听到了。这次狼群的袭击,处处透着反常。山林土狼绝不会无缘无故,以这种近乎自杀的方式攻击村落。根源不除,隐患永在。我们今天能击退这一波,但谁能保证不会有更强大、更愤怒的狼群,或者被这场血腥吸引来的其他掠食者,在明天、后天卷土重来?到那时,村子还能指望谁来守护?”
兰德斯的话,如同冰冷的匕首,直刺要害。村民头领脸上的强笑彻底僵住,脸色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双手无意识地用力搓着衣角,仿佛要将那粗糙的麻布搓烂。他眼神慌乱地四下张望,支支吾吾:“这个……这个……恩人言重了……我们…我们真的不知道啊……许是…许是今年山里闹了灾,野物少了,它们饿疯了才……”
“大叔!”拉格夫洪亮的声音如同炸雷般响起,他三两口吞掉剩下的肉干,抹了把油乎乎的嘴,几步跨过来,高大的身躯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俺也是乡下人,说话比较直,您别见怪!俺们拼了命把你们从狼嘴里救出来,不是图你们这点吃喝!是图你们能平平安安活下去!可您要是藏着掖着,把祸根当宝贝捂在村里,那跟抱着个炸药包睡觉有啥区别?您瞅瞅那头大狼最后疯成啥样了?连自己命都不要了!它要找的东西,肯定在你们村里!而且是它拼了命也要拿回去的东西!您要是不说,等下一波狼群闻着味儿来了,把村子踏平了,您再后悔,可就真晚啦!”
拉格夫直白、粗粝却字字诛心的话语,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村民头领的心理防线。他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晃了晃,仿佛瞬间被抽干了力气。他重重地、长长地叹了口气,整个人像是苍老了十岁,声音干涩沙哑,充满了恐惧、无奈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唉……罢…罢了……几位恩人……请……请随我来吧。”
他佝偻着背,不再看任何人,脚步沉重地带着兰德斯三人,避开大部分还在兴奋议论或忙碌的村民,默默地向村子深处走去。越往里走,村舍越显破败,气氛也越发压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混合着陈旧木头、潮湿泥土和……某种隐约的、令人不安的野性气息。最终,他们在村子最偏僻的角落,靠近后山陡峭岩壁的地方,在一间几乎被茂密藤蔓完全覆盖的低矮石屋前停下脚步。那股混合着草药苦涩和某种浓烈野兽腥臊的味道,正是从这间透着阴森气息的小屋中飘散出来。
村民头领颤抖着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破旧木门。一股更浓烈的、混合着草药、霉味和浓重野兽体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屋内光线极其昏暗,只有高处一扇巴掌大的小窗透进几缕微弱的天光,勉强照亮了漂浮的尘埃。在屋内唯一一张铺着厚厚干草和破旧麻布的简陋木床上,隐约躺着一个身影。
拉格夫第一个忍不住,抽了抽鼻子,瓮声瓮气地低吼道:“靠!这味儿……简直了!比俺们在黑市那会儿还冲!一股子……钻进骨头缝里的狼骚腥气!” 浓烈的气味让他下意识地捂了捂鼻子。
兰德斯心中警铃大作,他快步走到床边,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看去。
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男孩。他浑身赤裸,只在腰间搭了一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旧麻布。男孩双目紧闭,深陷的眼窝周围带着浓重的黑影,胸膛伴随着微弱的呼吸缓慢起伏,显然陷入了深度的昏迷。他的面容依稀能看出几分清秀的轮廓,但皮肤是一种长期缺乏日照的不健康苍白。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他体表的毛发——一头浓密、粗硬、如同野狼鬃毛般的深褐色头发披散在干草上,覆盖了大半个脸庞;裸露的手臂、腿部、甚至胸腹间,都覆盖着一层远比同龄人浓密得多的、同样呈深褐色的体毛,显得格外原始。
兰德斯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一个只在古老传说和学院禁忌档案中见过的名词跃入脑海。他伸出手,动作尽量轻柔地搭在男孩瘦削的肩膀上,小心翼翼地将他侧翻过来。
当男孩的背部完全暴露在那缕微弱的天光下时——
“啊!”戴丽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下意识地捂住了嘴,湛蓝的眸子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只见男孩略显单薄的背部,并非想象中的光滑皮肤。那些浓密的深褐色体毛,并非杂乱无章地生长,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近乎图腾般的均匀分布!而在他两侧肩胛骨之间的那片区域,浓密的体毛更是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精确度,勾勒出一个栩栩如生、充满野性暴戾的图案——一个狰狞咆哮的狼头!
这狼头纹样绝非后天刺青!它完全由自然生长的毛发构成!构成狼头的毛发颜色更深,更加粗硬浓密,如同用最上等的狼毫精心绘制。毛发排列紧密而富有层次,将狼头那凶狠暴戾的眼神、呲出唇外的森白獠牙、耸立警惕的尖耳,乃至颈部蓬松的鬃毛都刻画得纤毫毕现!光线移动间,那狼头仿佛在干枯的皮肤下微微起伏、蠕动,散发着一股活生生的、择人而噬的恐怖气息!仿佛一头被封印在人类躯壳中的凶魂,随时可能破体而出!
死寂!
比村口巨狼倒下时更加冰冷、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瞬间吞噬了这间昏暗、腥臊的小屋。只有男孩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以及屋外偶尔掠过的、带着呜咽般的风声。
兰德斯、戴丽、拉格夫三人如同被石化,震惊地看着眼前这超越常理、诡异绝伦的一幕。目光在空中交汇,无需言语,那个在传说和禁忌中徘徊的、令人脊背发凉的名词,清晰地烙印在彼此的意识深处。
“……狼……狼孩?”戴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兰德斯缓缓地将男孩放平,替他拉好那块破麻布,仿佛在掩盖一个惊天的秘密。他抬起头,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面无人色、身体抖得像筛糠一样的村民头领,最后,他的视线落回男孩背上那仿佛拥有生命的狼头纹样上,一字一顿,声音沉凝得如同山岳:
“恐怕,这就是答案了。
“那些狼群,如此疯狂,如此不计代价地攻击村子……
“它们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觅食,也不是为了领地……
“它们要夺回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