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室的废墟如同一个巨大的疮疤,无声地控诉着三人的破坏力。刺耳的警报虽被掐灭,但弥漫的刺鼻烟尘和满目狼藉的景象无从掩饰。断裂的金属构件扭曲变形,焦黑的痕迹在墙壁和地面上蔓延,几处微弱的电弧还在残骸间噼啪作响。
“这下怎么办?”拉格夫哭丧着脸,下意识地摸了摸后脑勺蹭到的灰,“希尔雷格教授回来,看见他的‘爱巢’变成这样,会不会把我们做成标本挂墙上?……”
“去管理员办公室,”兰德斯舒展了下身躯,揉着隐隐作痛的额角,感觉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神经,“找值班管理员报告事故,认领维修费,顺便……提一提科尔森教授的事。或许能引起一些警觉。”他心中那份“该做些什么”的焦灼感,非但未因爆炸消散,反而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坐立难安。
戴丽点头,徒劳地拍打着头发和衣服上顽固的灰土,白皙的脸颊上蹭了几道黑痕:“也只能这样了。希望办公室有人,不然这烂摊子……”她望着废墟,眼中闪过一丝后怕。
三人垂头丧气地离开灾难现场般的训练塔,沿着绿树成荫的学院主干道向行政楼走去。清晨的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光点,鸟鸣清脆,本该宁静美好的休息日,却与他们此刻沉重的心情格格不入。鞋底踩在碎石路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拖沓。
“嘿!兰德斯!拉格夫!戴丽!”一个充满活力的声音像颗石子投入死水,从侧面炸响。
雀斑脸的维克托带着几个同样穿着运动背心、抱着沾满泥点的橄榄球的同学兴冲冲跑来,他额头上还冒着汗珠,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兴奋:“找你们半天了!天气这么好,走,打场橄榄球去!我们队还缺几个强力外援!”他身后的同伴们也眼神热切地附和着,橄榄球在他们手中灵活地传递着。
拉格夫盯着那两头尖尖、带着熟悉皮革味的橄榄球,眼睛本能突地一亮,肌肉记忆让他几乎想伸手去接,但随即想起身后那个冒着烟的大废墟,肩膀立刻垮了下来,瓮声瓮气地摆手:“谢啦维克托,今天真不行,有……呃,重要事情要处理。”他语气里的遗憾货真价实。
“哈?”维克托夸张地张大嘴,几乎能塞进一个鸡蛋,“重要事?拜托!今天是休息日!你们仨怎么搞得跟那些老学究似的,整天忧国忧民?放松点嘛!像我爸妈,卫巡队平常就够忙了,这两天还加强巡逻警戒,跑得脚不沾地,难得的休息日也泡汤了!”他模仿着父母疲惫的语气,惟妙惟肖。
“卫巡队?”这个词像一根针扎进兰德斯的神经,心头猛地一跳,立刻追问,“维克托,你说卫巡队最近都在外面加强警戒?看到什么了?兽园镇最近难道不太平么?”
维克托被兰德斯突然严肃的表情和逼近一步的气势问得一愣,挠了挠他那头乱糟糟的红发:“啊?哦,好像是吧。听我爸昨晚吃饭时嘀咕,说镇子外围,靠近森林边缘的地方,各种鸟型异兽,像铁喙雀、风哨隼之类的,还有小型啮齿类、爬行类异兽,什么钻地鼬、石皮蜥蜴什么的,突然多了好几倍,乌泱泱的。虽然没看到特别凶的大家伙,比如裂地熊或者影豹,但总觉得反常,好像在往镇子这边探头探脑……还有晚上,连虫子都嚣张起来了,我家后院全是‘嗜光蠓’那样的小飞虫,嗡嗡嗡的烦死了,连纱窗都挡不住,平时可不会这样。”
“鸟型和小型异兽激增?虫群异常活跃?”戴丽皱起眉,眼神锐利如刀锋扫过维克托,“如果没有明显的食物源吸引或环境剧变……这很不寻常。像是……被驱赶或者被某种东西吸引了。”
“是吧是吧!”维克托来了劲,像是找到了知音,开始天马行空,“我猜啊,说不定森林深处有大怪兽要出世,比如沉睡的熔岩巨龟醒了?小家伙们提前逃命?或者……某种异兽瘟疫?再不然……难道是传说中的‘兽潮’要来了?”他越说越兴奋,眼睛放光,旁边的同伴们也七嘴八舌加入,猜测从外星异种入侵到古代封印松动,甚至扯到了传说中的深渊裂隙,气氛一时变得荒诞而热闹。
这些都不是好事吧?你是在兴奋个什么劲呢……
兰德斯略微腹诽了一下,回过头与拉格夫和戴丽交换了一个极其凝重的眼神。维克托无心的话语,在他们听来如同沉重的警钟在耳边轰鸣。联想到妮娜的沉睡、费腾的诡异消失和他那些异兽器官……这兽群异动,绝非巧合,更像是巨大风暴来临前的细微征兆。
“谢了,维克托,这消息很有用。”兰德斯果断打断他们越来越离谱的畅想,语气认真地道谢,“橄榄球我们下次一定来。这次还是得先办事。”说完,他不由分说地拽住还在恋恋不舍偷瞄橄榄球的拉格夫的胳膊,又用眼神示意戴丽,三人快步离开,留下维克托一行人面面相觑。
维克托看着他们匆匆消失的背影,耸耸肩摊手:“看吧,他们越来越像大人了,神神秘秘的。不管了,我们继续!今天必须把隔壁班那群家伙撞趴下!”
三人刚走出不远,在通往行政楼、爬满常春藤的林荫小径拐角处,一个挺拔冷峻的身影迎面走来。深灰色教授长袍一丝不苟,连褶皱都仿佛经过精心熨烫,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常,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正是希尔雷格教授。他手里拿着几份用深蓝色丝带系好的卷宗,步履沉稳,看起来像是刚从某个会议或外部场所归来。
三人瞬间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拉格夫更是脖子一缩,下意识地想把自己藏到兰德斯身后,只露出半张惊恐的脸。
“教……教授!”兰德斯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喉咙发紧,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希尔雷格停下脚步,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三人狼狈不堪、沾满灰尘和汗渍的模样,最后精准地落在兰德斯有些苍白、带着疲惫的脸上。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那细微的动作却让空气都仿佛沉重了几分。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休息日还在学院搞活动?看你们的样子,经历了些……相当‘激烈’的运动?”
“教授……”兰德斯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感觉比独自面对发狂的霜牙剑齿虎亨克时还要紧张百倍,“我们在您训练室……测试……呃,测试新掌握的能力时……出了点……小意外。”他越说声音越小,几乎微不可闻,眼神飘忽不敢直视对方。
“小意外?”希尔雷格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空间,遥遥锁定了训练塔的方向,“能让训练塔最高级别静音结界都瞬间过载失效的警报声,听起来可不像‘小’意外。说说看,”他镜片后的目光转回,带着无形的重压,“我的训练室现在是什么状态?‘轻微受损’?‘需要整理’?还是得……”他刻意停顿了一拍,才吐出那个词,“……‘重建’?”
拉格夫的心理防线瞬间崩溃,带着哭腔脱口而出:“教授!是重建!完全重建!墙裂开了好几个大口子!强化玻璃全碎了!地板天花板都掀了!那些昂贵的测试器械……都飞到不知道哪个角落去了!我们真不是故意的!是兰德斯他那个新能力突然失控……”
“拉格夫!”兰德斯和戴丽同时厉声喝止,戴丽更是狠狠瞪了他一眼,眼神里满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恼火。
希尔雷格教授的目光在三人脸上逡巡片刻,那审视的目光让空气几乎凝固。出乎意料地,他并没有暴怒,只是极其轻微地推了下鼻梁上的银丝眼镜,发出一声几不可闻、意味不明的轻哼:“哼。意料之中。年轻人探索力量的边界,付出点‘学费’也是常态。”
他顿了顿,在三人惊愕又带着一丝侥幸的目光中,用一种近乎陈述事实的平淡语气继续说道:“训练室的损耗,我会从学院刚刚批给我的‘高能反应与异兽多样化潜在功能激发’课题经费里扣除……这笔钱,”他语气毫无波澜,“足够重建三个同等规格、甚至更先进的训练室还有富余。所以,这点物质损失,无需你们挂心。”
“呼……”拉格夫大大地、长长地松了口气,脸上瞬间阴云散尽,几乎要笑出声来,“太好了!教授您真是通情达……”
“不过,”希尔雷格教授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淬了冰的针,瞬间刺破了那短暂的、虚幻的轻松,“作为你们鲁莽行事、未能完全掌控力量便进行高风险测试的惩戒,以及对我的私人训练室造成严重结构性破坏的代价,”他每个字都清晰冰冷,“我会向学院理事会提请,你们三人接下来作为‘研学助理’的薪水,将会被连续扣除百分之三十,持续六个月,以儆效尤。”
“啊?!扣薪水?!”拉格夫如遭雷击,又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原地跳起半尺高,眼睛瞪得溜圆,“哎?我们还有薪水?我怎么不知道?!我一直以为是免费劳……”他一脸肉痛,仿佛已经看到金灿灿的银币叮叮当当地长着翅膀从自己口袋里飞走了,心都在滴血。
“闭嘴,拉格夫!”兰德斯忍无可忍,一记又快又狠的肘击精准顶在拉格夫毫无防备的肋下,将他后半截哀嚎硬生生堵了回去,只剩下痛苦的闷哼。
无视旁边捂着肚子、龇牙咧嘴、几乎要蜷缩起来的拉格夫,戴丽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对训练室事故的愧疚和对即将被扣薪水的无奈,上前一步,站得笔直,神情无比郑重地对希尔雷格教授说道:“教授,关于训练室的事我们万分抱歉,愿意接受任何合理处罚。但还有一件更重要、更紧急、关乎学院安危的事情,我们必须立刻向您报告!”
她看了一眼兰德斯,得到对方坚定而鼓励的眼神后,将声音压得更低,语速清晰而快速地将他们昨晚在学院花园地下巨穴的惊悚遭遇——如何追踪费腾教授诡异的行踪、如何遭遇并激怒守护兽霜牙剑齿虎亨克、妮娜如何神秘现身并阻止亨克、她所揭示的关于《异兽支配学》的禁忌秘辛、费腾如何取走“霜之核”与“春之叶”、妮娜的沉重托付与随之陷入的未知沉眠,以及他们基于所有线索得出的、费腾教授极可能就是近期兽舍袭击事件幕后黑手的严重怀疑——尽可能简洁而完整地叙述了一遍。最后,她也郑重地补充了维克托刚刚提供的关于兽群异常动向的情报,强调了其与妮娜警示的潜在关联。
希尔雷格教授静静地听着,脸上如同覆盖了一层寒冰面具,没有任何表情变化,连呼吸的频率都未曾改变,仿佛在听一个发生在遥远星球、与己无关的故事。只有他那双隐藏在反光镜片后的眼睛,在听到“妮娜”、“亨克”和“霜之核”、“春之叶”这几个关键词时,瞳孔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快得让人无法捕捉的波澜,像是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一圈涟漪,瞬间消失。
当戴丽说完最后一个字,空气仿佛凝固了数秒,沉重得让人窒息。希尔雷格教授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知道了。基本情况我已了解。你们提供的信息……很有价值。我会转告帕凡院长和其他相关高层人员。”
他抬腕看了一眼那块样式古朴、指针无声滑动的机械表,又瞥了眼天色,语气带着惯常的、不容任何质疑和反驳的命令口吻:“现在,立刻回去休息。你们的精神和体能都透支得厉害。昨夜的经历和刚才的‘意外’,各方面的冲击对你们来说,都需要足够的时间去消化平复。接下来的事情,”他加重了语气,“就交给学院处理。记住,在得到学院或我的明确指令前,不得擅自行动,不得轻举妄动,更不得将你们所知道的事情向任何无关人员随意传播,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和混乱。”
“是,教授!”兰德斯和戴丽立刻挺直腰板应道,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拉格夫也捂着还在隐隐作痛的肋下,蔫蔫地点头。
看着三人带着一身疲惫和尘土,转身离去的背影,希尔雷格教授站在原地,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像,目光深邃得如同古井寒潭,久久未动。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林荫道尽头斑驳的光影里,他才极其缓慢地抬起左手腕,右手指尖在袖口内侧一个极其微小、几乎与布料融为一体的金属凸起上,用特定频率轻轻一按。
嗡——
一声微不可闻、却带着奇特韵律的轻微振翅声响起。一只仅有成年人指甲盖大小、通体晶莹剔透、仿佛由最纯净的天然水晶精心雕琢而成的蝴蝶,从袖口内部的微型空间结构中轻盈地飞出。它在希尔雷格教授修长的指尖优雅地盘旋了一周,薄如蝉翼的翅膀在晨光下折射出细碎如星辰钻石般的七彩微光,美丽得超脱凡俗,带着一种冰冷的科技感。
“晶光蝶,”希尔雷格教授对着这只微型造物,用只有他自己能听清的音量轻声说道,“把预设的‘三级警戒’消息发出去,再补充一句……”他微微停顿,声音压得更低,“……‘暗流已显,目标明确,行动开始’。”
那只水晶般的晶光蝶上下轻盈地晃了一晃,蝶翼上的微光急速闪烁了几下,仿佛在确认指令。随后,它化作一道几乎难以用肉眼捕捉的晶亮流光,悄无声息地融入了空气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从未出现过。
希尔雷格教授凝望着流光消逝的方向,眼神复杂难明,有锐利如刀的审视,也有一丝深藏的忧虑。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如同深秋的落叶坠地,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冰冷彻骨的决断:
“费腾·科尔森……
“让我看看……时隔多年,你这次归来……
“究竟拥有了怎样的……器量。”
与此同时,在研究所通往学院的偏僻近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