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娜的声音带着一丝被岁月磨砺过的苦涩,仿佛在揭开一道陈年的、依旧渗血的伤疤:“这……就与我们弟弟费腾以毕生精力所追求、所开创的那门学科息息相关了……对了,那门学科早已被皇国封禁,早已鲜为人知……你们是他的学生,那你们知道他原本的理论学科叫什么吗?”
“好像……还真不知道。”兰德斯使劲回忆,眉头紧锁,发现他们只知道科尔森教授回学院后一直在教的“异兽防护实践”这门实践课,至于他赖以成名、却又因此获罪的核心理论学科,竟从未在学院里被正式提起过。
“那门学科,被称为——《异兽支配学》。”
“《异兽支配学》……”兰德斯重复着这个陌生而冰冷的词汇,仅仅是名字本身,就让他直觉地感到一股深重的黑暗与血腥气息扑面而来。
“噫!这学科起的什么鬼名字!”拉格夫抱着胳膊,夸张地搓了搓手臂,一脸嫌恶,“光听着就让人后背直冒凉气,鸡皮疙瘩掉一地!”
“不过……”戴丽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声音带着一丝敬畏的颤抖,“每一位能够开创新学科的教授,都绝对是惊才绝艳、站在时代浪尖与巅峰的顶尖人物……”
“是的,”妮娜的声音缓缓流淌,如同在讲述一部湮没于尘埃的古老悲歌,“费腾他……是个天才,一个真正的、惊世骇俗的天才。他不满足于传统的异兽契约、驯养与调和之道。他认为人类与异兽之间那看似不可逾越的力量鸿沟,可以通过人为手段强行跨越,异兽之力并非只能依靠虚无缥缈的天赋去契合。他开创性地研究出了一整套理论和技术,能够更深入地解析、引导、释放异兽力量的本质,甚至……进行掠夺性的获取。”
“他最初成功地将一些低阶异兽的力量器官或组织,安全地移植到毫无异兽亲和力的普通志愿者体内,让他们也获得了超凡之力。起初,他的研究如同划破黑暗的曙光,带来的成就震动了整个异兽学界。”妮娜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然而,随着研究的深入,他所追求的力量层次越来越高,移植的异兽器官也越来越强大、越来越……危险且充满原始的兽性意志。比如,亨克和我,就是在这个时期……成为了他理论的‘成果’。”
兰德斯三人听得目瞪口呆,这简直是颠覆伦理、践踏生命禁忌的邪术!
“亨克被植入了远古霜牙剑齿虎的脊椎神经节和部分心脏核心起搏组织,而我……”妮娜的声音越来越沉重,如同背负着山岳,“则被植入了一株上古金苹果树的半颗‘生命源核’与部分主根系纤维。在这之后,费腾的研究逐渐引发了巨大的争议和恐慌……越是强大的异兽之力,其器官中蕴含的原始兽性意志也越是可怕而难以驾驭。中后期开始,许多受试者出现了严重的异化反应和精神侵蚀。他们的意识逐渐被植入的兽性本能所侵占,变得狂暴、嗜血,人性一点点泯灭,身体则不可逆地向凶恶恐怖的扭曲异兽形态转化……最终,在事态彻底失控之前,悲剧接连爆发。一批又一批被兽性完全吞噬的受试者,在全国各处犯下了众多不可饶恕的滔天罪行,造成了巨大的伤亡和无边的恐慌。”
巨大的树冠剧烈地摇曳起来,枝叶哗哗作响,仿佛在反复承受着那场灾难带来的剧痛:“皇国的主流学界,尤其是那些长期把持话语权的异兽保护组织和恪守传统的契约流派,联合发起了清洗。他们宣布《异兽支配学》为亵渎人类与异兽生命的禁忌邪术,彻底封禁了所有相关研究。所有被兽性意识完全侵占、犯下罪行的受试者……被无情地清除、抹杀。像我和亨克这样,虽然艰难地保留了部分人类意识和理智,亦未曾主动犯罪,但也……早已是非人的异类,被判处终身监禁,被分批秘密囚禁在这种与世隔绝的隐秘绝地,每个人身上都被刻下了永世无法磨灭的‘禁足’烙印。而费腾……作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被剥夺了一切荣誉和地位,驱逐出了国境,永世不得归乡……”
洞穴内陷入了死寂,只有金苹果树叶片沙沙的轻响,如同无数被噤声了的亡魂在其上悲泣呜咽。
兰德斯、拉格夫、戴丽都感到一股深沉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心脏被极沉重的悲哀攥紧。他们终于明白了,为何偶尔会从费腾教授那深邃的眼眸深处,瞥见那几乎凝成实质的黑暗与偏执——那是被整个国家背叛、毕生心血被践踏污蔑、最终被永久放逐于故土之外的滔天恨意所淬炼出的毒火!
“他这次回来……也并没有告诉我们他真正的目的。”妮娜的声音里充满了深深的无力与担忧,“他只是单纯取走了他需要的东西。藏在亨克肾脏深处、凝聚了他冰霜之力与绝大多数生命精华的‘霜之核’。还有我的‘春之叶’——那是金苹果树生命源核力量周期性积累凝结的精华……以我们现在的形态,残存的意志,除了在有限范围内给他一点微不足道的助力,眼睁睁看着他走向未知的黑暗深渊,又能做什么呢?亨克现在除了在费腾和我的身边还能保留一点残存的人性意志以外,几乎就是一只遵循兽性本能的强大异兽;而我虽然植入的是植物型异兽的核心,不像动物型那样会陷入彻底的狂暴,却会不定期地陷入长时间的沉眠……我们早已不再是人类,也无法再以人类的方式去行动、去挽回了。”
“他取走‘霜之核’和‘春之叶’……到底是为了什么?”兰德斯急切地追问,强烈的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这两样东西,听起来就是涉及生命本源、力量核心的至宝。
妮娜沉默了片刻,仿佛在艰难地权衡:“具体目的,我们无从得知。但结合他之前走过的道路……恐怕是为了进行更深入、更危险的‘支配学’实验,突破曾经的极限。或者……是为了获取更强大、足以颠覆一切的力量,去报复那些曾经驱逐他、否定他、将他的心血污名化的人。”
“也或许……两者兼而有之?”兰德斯的眉头锁得更紧,目光凝重如冰。
拉格夫忍不住看向伏在树根旁、气息虽然沉稳但总感觉少了点生气的霜牙剑齿虎亨克,困惑地挠头:“那个……亨克前辈它,被取走了那个什么‘霜之核’,那玩意儿听着就像是从肾脏里挖出来的宝贝吧?听起来就很伤……可是现在怎么……看起来……好像完全没事?还是那么……有压迫感?”他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来形容亨克那依旧庞大的身躯带来的威慑力。
提到亨克,妮娜的声音似乎柔和了一些,又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意:“那是因为,在从前那段动乱不堪、朝不保夕的岁月里,我消耗了大量本源,给他凝结出并服下了一颗特殊的苹果。”
随着妮娜的话语,一根纤细的、流转着金银光辉的枝条如同垂怜的手臂般缓缓伸下。枝条末端,一枚微小得几乎看不见的花骨朵,在三人惊愕的注视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成熟,最终长成了一颗完整的、奇异的苹果。这枚苹果通体呈现出一种历经沧桑的暗金色,表皮布满了玄奥的、如同天然符文般的木质纹理,散发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蓬勃生机与腐朽寂灭气息的矛盾感觉,仅仅是看着,就让人感到一种时间在其上堆积着的沉重。
“这是‘腐朽金苹果’。”妮娜的声音变得庄重而肃穆,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交接,“它是我的金苹果树生命源核在扭曲状态下,于特定契机才能凝结的特异奇物,蕴含着生死轮转的终极奥秘。服下它,当生命濒临死亡时,可以将即将消逝的生命形态强行锚定在‘半生半死’的奇特状态,如同被永恒琥珀封存的生灵,虽非世间通常定义的鲜活生命,亦非彻底的亡者,从而得以在某种形态下长存。亨克在失去霜核本源、生命濒危之际,正是靠着它残留的力量,才维持着现在的状态与……威慑力。”她强调了“威慑力”,说明亨克的力量已非源于自身巅峰的生命力,而是依靠这奇物维持的一种“存在”。
枝条轻轻一抖,那枚沉重得仿佛承载着时光的暗金苹果,缓缓飘落,稳稳地悬浮在兰德斯面前,那矛盾的生死气息扑面而来。
妮娜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一丝缥缈而微弱的希望:“但是,如果持有者能在冥冥之中参透这生死之间的微妙平衡,甚至可能从中领悟到超越生死界限、触及生命本源的终极奥秘,获得难以想象的、近乎神迹的力量……”
“这是……最后一颗了。”妮娜的声音此时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种行将就木的永寂感,“失去了所有的金苹果……失去了维系生机的春之叶……在这之后,我会……陷入漫长到可能再无尽头的沉眠。或许……就是永恒的安息。”
那两团琥珀般的光芒最后一次深深地、充满托付与无尽希冀地“注视”着兰德斯三人:“年轻的守护者们,带上它。这或许是我们……能为阻止费腾所做的最后一点努力了。请你们……一定要尽力阻止他,不要让他在这条不归路上走到彻底的毁灭,不要让他完全被复仇的火焰和禁忌的力量吞噬……他曾经……也是个心怀理想、眼中闪烁着星辰般光芒的天才少年呵……”
妮娜的声音如同风中残烛,越来越微弱,几不可闻。巨大的金苹果树,那流转着金银光泽的叶片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失去光彩,变得黯淡、枯黄。构成人脸的枝叶也缓缓散开、无力地垂落。树冠中央那两团琥珀般的光芒,如同燃尽的星辰,光芒摇曳着,渐渐黯淡下去,最终彻底熄灭、消失。
整个地下空间的光线瞬间黯淡了大半,只剩下穹顶钟乳石散发的微弱冷光。伏在树根旁仿如小憩的霜牙剑齿虎亨克,庞大的身躯也仿佛失去了最后一丝温暖的维系,冰蓝色的气息彻底内敛、沉寂,如同真正的、历经风霜的远古石雕般陷入了永恒的死寂。
巨大穹顶之下,只留下那枚悬浮在兰德斯面前的、蕴含着生死悖论的“腐朽金苹果”,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幽幽的、沉重如铅的暗金色光芒,以及那回荡在三人灵魂深处、充满无尽悲怆与最后嘱托的余音。
兰德斯伸出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慎重,小心翼翼地接住那枚沉甸甸的金苹果。入手冰凉刺骨,却又仿佛能感受到一丝如微弱心跳般、顽强搏动着的暖意。他紧紧握住这枚最后的希望与如山般沉重的责任,目光扫过眼前陷入永恒沉睡的妮娜和亨克,脑海中回响着妮娜揭露的那段如同深渊般黑暗的秘辛,一股前所未有的、近乎宿命的使命感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奔涌、沸腾。
“我们……走吧。”兰德斯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如同淬火的钢铁,在寂静的墓穴般的空间中清晰回荡。他转身,将暗金苹果小心收起,不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