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岳将军……”说书先生刚开口,就被茶客打断:“换段新的!说段《东京梦华录》里的故事呗!”
满堂哄笑里,醒木拍下,说的竟是去年上元节的灯展。说那扎成凤凰形状的灯,翅子展开有三丈宽,里面点了百八十盏灯,照亮了半条汴河,连水里的鱼都跟着晃尾巴。
没人提关外的雪,也没人问边境的尘。药铺里的甘草味混着脂粉香飘远,绸缎庄的伙计正给穿锦袍的公子量腰围,嘴里念叨着“比上月又宽了半寸”。连巡街的兵卒都换了轻便的袍子,腰间的刀鞘擦得锃亮,却不常出鞘,更多时候是帮老婆婆提菜篮子,或是给迷路的小童指方向。
夜里的汴河最是温柔。画舫上的歌女唱着新词,“暖风熏得游人醉”,调子软得像船尾荡开的波。岸边的柳树把影子浸在水里,和灯影缠成一团,连水底的月亮都跟着晃,碎成满眼的金鳞。
“听说了吗?西域的舞姬要在金明池开宴,官家都要去看呢。”
“可不是,前儿还见着工部的人在搭彩楼,说是要比去年的更华丽。”
“那得早点去占位置,晚了怕是挤不进去……”
话语随着流水漂远,被晚风卷进勾栏深处。琵琶换了支更柔的曲子,唱的是“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画院的窗还亮着,徽宗蘸了点石绿,正要往山涧里添只白鹅,忽然瞥见案角的军报。墨迹是新的,写着“辽金暂歇兵戈”,却被他随手推到砚台边,墨汁漫上去,晕染了“兵戈”二字,倒像幅不经意的泼墨。
他望着画里的青山,忽然觉得,就这么让日子流着也挺好。烽火什么的,或许本就该留在陈年的画轴里,被虫蛀了,被尘埋了,再也不必见天日。
卖糖画的老汉收了摊,铜勺里的糖汁凝在勺底,结成块琥珀色的疙瘩。他数着铜钱,哼起了年轻时听的边关调,调子早就忘得七零八落,只剩句“春风不度玉门关”,被晚风卷着,没入汴河的水声里,悄没声息地沉了底。
夜色渐深,州桥的灯笼次第灭了,只剩醉仙楼的最后一盏还亮着,映着窗纸上两个对酌的人影。其中一个举杯笑道:“这酒,比去年甜了。”另一个应着:“可不是,连风里都带着蜜气呢。”
窗外的月光,正悄悄爬上画院的墙头,给那幅刚画完的《瑞鹤图》,镀上了层毛茸茸的银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