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的暮色是被卖糖画的老汉摇醒的。
铜勺在青石板上游走,融化的糖汁坠成条小金龙,尾尖还没凝住,就被穿红袄的小童攥在手里,举着跑过州桥。桥边的酒旗晃了晃,把“醉仙楼”三个字浸在夕阳里,像幅刚点染完的水墨画。
“李大哥,今儿的新酒到了?”穿粗布衫的汉子挎着竹篮,篮子里的鲜鱼还在扑腾,鳞片映着晚霞,闪得人眼晕。
“刚开封的‘透瓶香’,”酒肆老板掀开泥封,醇香漫过门槛,“昨儿西域来的胡商还说,这酒比他们的葡萄酿烈多了!”
勾栏瓦舍的方向飘来琵琶声,弹的是《春江花月夜》,调子柔得能掐出水。听曲儿的书生们摇着折扇,指点着台上的舞姬,说她水袖翻转时,像极了徽宗新画里的流云。没人再提雁门关的风雪,也没人说黄龙府的狼烟——那些事太硬,硌得慌,不如就着新酒咽下,让糖画的甜、琵琶的软,把日子泡得发涨。
皇城根下的画院更热闹。徽宗刚完成一幅《瑞鹤图》,二十只白鹤绕着宣德门飞,翅尖蘸着金粉,连云朵都染得发暖。太监们捧着画轴往集英殿走,路过御花园时,见着几只孔雀正开屏,尾羽上的眼斑,竟和画里的鹤翅有几分像。
“官家这画,可比去年多了三分灵气。”老画师捋着胡须,望着天边的晚霞,“许是这日子太平了,连笔墨都松快了。”
旁边的小徒弟正临摹《千里江山图》,笔尖在青绿山水间顿了顿:“师父,您说北边的金兵,真的不会来了吗?”
老画师敲了他一脑门:“瞎琢磨啥!你看那夜市上的灯,从州桥一直亮到相国寺,比三年前多了三成,这就是吉兆。”
小徒弟低头继续画,却没注意到,师父悄悄把画里本该画烽火台的地方,改成了座带月洞门的凉亭。
州桥南头的胭脂铺前,老板娘正给绣娘挑花钿。“新来的珍珠粉,从岭南漕运过来的,细得像云似的。”她用银簪蘸了点,往绣娘眉间一抹,“你瞧,配你刚绣的鸳鸯帕子,保管你家二郎见了欢喜。”
绣娘红了脸,指尖绞着帕角:“他昨儿还说,营里换了新甲,轻便得很,往后巡逻都不用带干粮——说是赵将军让人改的甲胄样式,衬得人精神多了。”
“那是自然,”隔壁卖胡饼的阿婆插了嘴,“现在的兵爷哪还用风餐露宿?听说军营里起了暖房,冬天都能吃上新鲜菜。”
胡饼炉里的火星溅出来,落在青砖上,烫出个小黑点,转眼又被路过的孩童踩灭。那孩子手里的拨浪鼓响得欢,惊飞了檐下的鸽子,鸽哨声掠过茶楼,和说书先生的醒木声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