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盛雄走到窗边,俯瞰着脚下的世界。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觉,从他心底里升腾起来。原来,站得高,真的可以看得这么远。原来,在中环这些高管的眼里,他们这些在九龙城寨、在观塘打生打死的人,真的就和蝼蚁没什么分别。
他将手里的公文包,轻轻放在光亮的会议桌上,发出 “啪” 的一声轻响。
然后,他拉开一张椅子,安安稳稳地坐了下来。
他没有去看风景,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局促。他只是坐着,背脊挺得笔直,双手交叠放在桌上,静静地等待。
他想起女儿的话:“他们会让你等,这叫下马威。你不用急,他比你急。你越淡定,他就越心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咖啡的香气从门外飘进来,但没有人送进来。
江盛雄的耐心,正在被这死一样的寂静慢慢消磨。换作以前,等超过五分钟,他已经要拍桌子走人,甚至叫人来拆了这地方。
但现在,他只是缓慢地呼吸着,脑子里一遍遍过着女儿给他的那份资料。
詹姆斯?陈,二十八岁,牛津毕业,父亲是纺织大王,外国母亲…… 急于证明自己……
他正默念着,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
一身剪裁完美的银灰色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一丝不苟。他很高,也很瘦,脸上带着一种长期处于优越环境而养成的、恰到好处的微笑。他的目光扫过江盛雄,那眼神,就像是在打量一件待售的古董,充满了审视和评估,但唯独没有平等。
他就是詹姆斯?陈。
“江先生,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詹姆斯?陈用字正腔圆的粤语开了口,但那语调,却带着英文的拖音,显得有些怪异。他伸出手,脸上挂着精英式的礼貌笑容。
江盛雄没有立刻起身。
他等了三秒。
然后,他才缓缓站起来,同样伸出手,轻轻地和他握了一下,一触即分。
“陈经理,你好。” 他依然用他那不快不慢的国语回应。
詹姆斯?陈的眉毛不易察觉地挑了一下。他显然没料到,这个从观塘 “烂地” 里爬出来的 “大佬”,竟然有如此做派。他脸上的笑容不变,但眼里的轻视又多了几分,只当是对方在故弄玄虚。
他拉开主位的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江先生,坐。”
他没有叫秘书上咖啡,也没有任何客套的寒暄,而是开门见山,身体微微前倾,十指交叉放在桌上,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
“江先生,我们是生意人,时间宝贵,就不兜圈子了。”
“你们的传呼机生意,做得很大。不过,你们应该知道,全香港的通讯网络,都是我们大东的。你们在我们的泳池里游泳,我们很欣赏你的泳姿。”
詹姆斯?陈顿了顿,嘴角的弧度扩大,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笑容里带着一丝猫捉老鼠的戏谑:
“但是,泳池的规矩,是我们定的。”
他盯着江盛雄,等待着看到对方脸上出现预想中的惊慌、谄媚,或是愤怒。
然而,江盛雄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透过金丝眼镜看着詹姆斯?陈,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渔夫,看着一条自以为是的鱼,咬上了鱼饵。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
詹姆斯?陈的笑容,在江盛雄平静的注视下,开始变得有些僵硬。
终于,江盛雄开口了。
他没有反驳,没有辩解,更没有动怒。他只是拿起桌上的牛皮公文包,从里面抽出一张纸,轻轻地推到詹姆斯?陈的面前。
他的声音,依然沉稳而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陈经理,我不是来游泳的。”
“我是来将你的泳池变成一片太平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