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盛雄和阿豪连忙跟上,一路上左推右挡,生怕那些 “垃圾” 蹭脏了大小姐的白衬衫。
江小朵的目标很明确。她无视了那些崭新的、包装精美的零件,径直走向那些最偏僻、最杂乱的摊位。那些摊位上堆放的,大多是别人挑剩下的,或是从大型废弃设备上拆下来的 “不明物体”。
她在一个堆满军绿色铁箱子的摊位前停下。摊主是个戴着深度眼镜,瘦得像猴子一样的老头,正躺在帆布椅上,听着收音机里的赛马直播。
“老板,这个怎么卖?” 江小朵指着一个积满灰尘,边角已经磕掉漆的铁箱子。
江盛雄凑过去一看,箱子上印着一串他看不懂的外文,还有一个螺旋桨的标志。这玩意儿,看着像是从哪艘破船上拆下来的。
摊主眼皮都懒得抬,伸出五根手指。
“五百?” 江盛雄瞪大了眼睛。这旧铁箱子,卖五百?抢钱啊!
“五千。” 摊主从鼻孔里哼出两个字。
阿豪当场就要发火:“你这老头,想钱想疯了啊?一个破铁箱卖五千,你怎么不去抢银行?”
摊主这才慢悠悠地坐起来,瞥了他们一眼,不屑地说道:“破铁箱?年轻人,见识少就别乱说话。这是美国海军退役的泰克牌示波器,军用级别,懂行的人,把它当宝贝。不懂行的,送给你都嫌占地方。买不起就走,别耽误我听赛马。”
江盛雄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一个在江湖上呼风唤雨的人物,今天居然被一个卖破烂的老头鄙视了。
“这台机器有问题。” 江小朵清冷的声音响起。
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用一块布擦干净了示波器的面板。她指着上面的一个旋钮说道:“辉度调节电位器老化,接触不良。高压整流硅堆有漏电迹象,开机超过十分钟,就会闻到臭氧味。最麻烦的是,水平扫描电路的锯齿波发生器工作不稳定,波形会有抖动。”
她每说一句,那个摊主的脸色就白一分。当江小朵说完,老头的表情,就像见了鬼一样。
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扶了扶眼镜,死死地盯着江小朵:“你…… 你怎么知道的?” 这些问题,只有他自己拆开检修过才知道!这个小妹妹,只是看了一眼,碰都没碰,怎么可能说得一清二楚?
“我闻出来的。” 江小朵淡淡地说道,“老化电位器的碳膜味,和硅堆漏电的臭氧味,不一样。”
江盛雄和阿豪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四个字:天方夜谭。
闻味道就能断定机器的毛病?这是神仙吧!
摊主彻底服了。他知道,今天遇上真正的行家了。他搓着手,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小妹妹,你真是好眼力!行行行,算我看走眼。你开个价,合适我就卖!”
“三百。” 江小朵吐出两个字。
“三…… 三百?!” 老头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小姑娘,你这一刀,砍得我见骨了啊!维修费都不止三百!”
“这些零件,在华辉无线电行,都能买到。维修费,不超过五十块。” 江小朵报出一个地址,直接封死了对方的后路。
老头彻底没脾气了,他看着江小朵,像看着一个怪物。他一咬牙,一跺脚:“好!三百就三百!当我交个朋友!”
江盛雄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连忙从袋子里数了三张港币递过去,心里乐开了花。五千块的东西,被女儿三言两语砍到三百,这比他去收账还过瘾!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江盛雄和阿豪就跟在江小朵身后,上演了一场 “鸭寮街奇遇记”。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江小朵,用同样的方式,从一个个不起眼的垃圾堆里,淘出了一台 “有问题” 的信号发生器,一台 “烧了保险” 的频谱分析仪,还有一大堆他们叫不出名字,但看起来就很高级的 “破铜烂铁”。
每一件东西,都被她用匪夷所思的理由,砍到了一个让摊主欲哭无泪的价格。
江盛雄从一开始的心疼钱,到后来的麻木,再到最后的狂喜。他发现,带女儿出来买东西,不仅不花钱,简直是在赚钱!
阿豪更是对江小朵佩服得五体投地。在他心里,大小姐已经不是人了,是文曲星下凡,是财神爷附体。
就在他们满载而归,准备离开的时候,江小朵的脚步,忽然停在了一个卖二手电子元件的小摊前。
她看到一个穿着蓝色旧工装的年轻人,正蹲在地上,焦急地跟摊主争论着什么。
“老板,这颗 2N3055 功率管,你卖我十块,太贵了!隔壁摊位才卖八块!” 年轻人的普通话带着浓重的口音,神情很是执拗。
“小伙子,我这个是摩托罗拉原厂的,不是假货,当然贵一点!你买不起,就去买假货好了!” 摊主一脸不耐烦。
“我一定要原厂的,假货的 hFE(电流增益)参数离散性太大,用不了……” 年轻人急得满头大汗。
江小朵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年轻人身上。
林天明。
她认得他。前世,她在一份关于 80 年代内地电子工业发展的回顾报告里,看到过这个名字。一个天才式的工程师,可惜在特殊年代被埋没,辗转来到香港,郁郁不得志。最后在改革开放后,才回到内地,成为一代技术领军人物。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年轻时的他。
她看着林天明因为两块钱而窘迫的样子,没有上前。
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只是转过头,对江盛雄说:“老豆,我们的炼金工坊,材料齐了。”
江盛雄看着身后手推车上那堆 “垃圾”,再看看自己女儿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他不知道什么是炼金,但他知道,他的女儿,即将用这些没人要的破烂,点石成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