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观塘的厂房,江盛雄和阿豪两人,对着手推车上那堆 “宝贝垃圾”,一时间竟有些无从下手。
这些玩意儿,在鸭寮街的地摊上,看着就是一堆没人要的破烂。可被自家妹妹点石成金之后,再看,怎么看怎么金贵。
“雄哥,这个…… 这个铁箱子,真的值五千块?” 阿豪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台泰克示波器,那动作,比捧着自家祖宗的牌位还要虔诚。他生怕一个不小心,磕掉一块漆,就等于丢了几百块大洋。
江盛雄背着手,挺着胸,在旁边指点江山,活像个监工。“废话!我女儿说值,它就值!你小心点,这些叫高科技!摔坏了,卖了你都赔不起!”
他嘴上训着阿豪,心里那股美滋滋的劲儿,简直要从头顶溢出来。今天这一趟,他算是开了眼界了。原来钱不只能靠拳头去挣,还能靠脑子去 “赚”。自家女儿那张嘴,简直比他手里的西瓜刀还锋利!
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堆 “高科技” 宝贝,一件一件,轻手轻脚地搬进了厂房最里头,那间被江小朵指定为 “研发室” 的小房间。
就在这时,厂房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廖忠回来了。他身后,跟着一个神情有些拘谨的中年女人,手里还牵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
女人穿着洗得发白的布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一双眼睛透着善良和不安。小男孩则好奇地探着脑袋,黑溜溜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打量着这个陌生又巨大的空间。
“雄哥!” 廖忠快步上前,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激动和感激,“我老婆阿玲,还有我儿子家宝,我带他们过来了。”
江盛雄脸上的威严瞬间融化,换上了一副温和的笑容。他大步走过去,对着阿玲点了点头,声音洪亮又充满尊重:“阿嫂!以后这儿就是自己家,不用客气。厨房在后面,缺什么东西,就跟阿忠说,让他去买!”
他这声 “阿嫂”,让原本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的阿玲,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不是来做下人的,是来做家人的。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嘴里小声地说了句:“谢谢雄哥。”
江盛雄又弯下腰,对着那个叫家宝的小男孩挤了挤眼睛,学着街边卖叮叮糖的老伯,粗声粗气地问:“小朋友,叫一声雄伯听听?”
廖家宝躲在妈妈身后,怯生生地看了江盛雄一眼,小声地喊了句:“雄…… 雄伯。”
“哎!真乖!” 江盛雄乐得哈哈大笑,从口袋里掏了半天,结果只掏出一根皱巴巴的香烟。他尴尬地挠了挠头,对廖忠说:“忠哥,等会儿去小卖部,买几斤糖果饼干回来,放在厂里,给小孩子吃!”
“好的,雄哥!” 廖忠大声应道。
这一下,厂房里那股冰冷的、属于机器和钢铁的味道,仿佛被冲淡了不少。阿玲的到来,家宝的出现,像一缕温暖的炊烟,为这个刚刚搭起的草台班子,注入了一丝 “家” 的生气。
阿豪在一旁看得眼热,凑到江盛雄身边,小声嘀咕:“雄哥,你真把这儿当自己家了啊?连小孩子都带过来了。”
江盛雄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笑骂道:“你懂个屁!我们以后要做大生意的!人心,比黄金还重要!忠哥肯为我卖命,我总不能让他老婆孩子在外面受苦。这叫收买人心,懂不懂啊?”
他嘴上说着 “收买人心” 的江湖套路,但眼神里的那份暖意,却是做不了假的。
……
午饭时间。
一张用木板临时搭起的大长桌上,摆满了饭菜。
没有山珍海味,就是最简单的家常菜。一盘葱油走地鸡,一碟豆豉鲮鱼炒苦瓜,一锅炖得奶白的冬瓜排骨汤,还有一大盆堆得冒尖的白米饭。
饭菜的热气氤氲升腾,混合着米饭的香气,让这群习惯了在街边吃猪油捞饭的男人,一个个都忍不住猛吞口水。
阿玲系着围裙,还在厨房和饭堂之间忙碌地穿梭,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廖家宝则捧着个比他脸还大的碗,坐在廖忠旁边,大口大口地扒着饭。
江盛雄夹了一块鸡,放进嘴里。鸡肉嫩滑,葱油喷香,是他记忆里最熟悉的味道。那股暖意,顺着食道一路滑进胃里,再从胃里扩散到四肢百骸,比喝下十碗参汤还补,直接暖到了骨头缝里。
他抬起头,看着围坐一桌的廖忠、阿豪,还有那几个刚刚招来的、同样吃得狼吞虎咽的工人师傅,心里忽然有些感慨。
多久了?多久没有这样,像一家人一样,安安稳稳地坐在一起,吃一顿热饭了?
自从他老婆去世,女儿长大,他重出江湖,过的都是刀口舔血、食不果腹的日子。今天,在这个破旧的厂房里,他竟然找回了一丝久违的家的感觉。
他看了一眼最角落的位置。
江小朵没过来吃饭。她只是让阿玲帮她留了一份,自己则端着碗,一个人回了那间 “研发室”。
江盛雄心里清楚,女儿的心思,不在这饭桌上。她的战场,在那堆破铜烂铁里。
吃完饭,江盛雄叼着根牙签,踱步到研发室门口。
小小的房间里,江小朵正专注地伏在工作台上。那台被阿豪当成祖宗牌位一样捧回来的军绿色铁箱子,此刻已经被大卸八块,里面的零件、电路板摊了一桌子。
江小朵的手指,灵巧得像在弹奏一架看不见的钢琴,那些冰冷的电线与零件,在她手下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她一手拿着一把小巧的恒温烙铁,一手捏着镊子,正在一块电路板上飞快地操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