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听到了吗?他们好像……真的搞成了点什么?”一个叫小柯的年轻装配工,眼睛发光,压低声音兴奋地说,他脸上还带着刚步入社会不久的稚嫩和对现状的不满。
“谁知道呢,”旁边一个年纪稍大、面容愁苦的焊工老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不定又是哪个角落里编出来骗人的东西,给咱们画大饼罢了。这世道,哪有什么真正的希望。”
“但总比待在这里,一天天看着自己烂掉要强吧?”阿杰闷声接口,又灌了一口那劣质的饮料,感受着喉咙里的灼烧,仿佛这能点燃他内心某种压抑的东西,“至少……他们敢对着上面,对着那些老爷们,狠狠地竖一次中指!就冲这个,我佩服他们!”
他的话引起了隔间里一阵低沉的、压抑的共鸣笑声。但他们很快收敛了笑容,警惕地看了看隔间入口。在这里,表达对官方的不满,尤其是对“叛军”的同情,是极其危险的行为。然而,那种“敢于反抗”、“自己主宰命运”的叙事,对于这些生活在巨大压抑和无力感中的年轻人来说,就像是一颗投入死水潭的小石子,即使激起的涟漪微不足道,却也真实地打破了表面的平静,在他们心中种下了一颗名为“可能性”的种子。这种沉默的共鸣,如同地下的暗火,在联邦光鲜的表皮之下,在无数个类似“生锈螺栓”的角落里,默默地燃烧、蔓延。他们对联邦缺乏归属感,对未来感到深深的迷茫,而“希望方舟”的出现和这些零碎的信息,成为了他们灰暗生活中一丝异样的、带着危险诱惑的光亮。
与此同时,在泰拉星另一端的“知识回廊”区,一所不太知名、经费常年拮据的大学——泰拉第七联合学院内,年轻的助理教授**林**,正坐在他那间堆满了书籍和数据板、显得异常狭小的办公室里。
窗外是学院略显破败的建筑和灰蒙蒙的天空,与远处中心城区那些流光溢彩的摩天楼形成了鲜明对比。林教授看起来三十岁左右,戴着厚厚的眼镜,头发有些凌乱,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西装。他的研究方向是前联邦时代的人类文明史,这是一个在当今重视实用科技和联邦正统叙事的学术环境下,相当冷门且不受待见的领域。
此刻,他正对着一块古老的、显示着模糊星图和数据碎片的数据板发呆,旁边还摊开着几本纸质古籍的影印本。他的研究让他对那个被联邦刻意尘封和扭曲的“观测者计划”有所了解,也通过一些学术交流中极其隐晦的提及,以及他自己在故纸堆里的挖掘,隐约知晓“希望方舟”与“观测者”遗产之间可能存在的深刻关联。
“自给自足的生态循环……对生命能量的初步运用……尝试与自然达成共生而非征服……”林教授推了推眼镜,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镜片后的双眼闪烁着思索的光芒,“这或许……或许才是人类文明在摆脱母星后,本该探索和坚持的正确方向啊……”
他看到了联邦如今的僵化与体制性的腐败,看到了技术在军工复合体驱动下的畸形发展,看到了核心星域的极度奢华与边缘星区及底层难以想象的资源枯竭和生存困境。从学术和理念上,他内心深深地认同“希望方舟”似乎正在践行的道路。然而,他只是一个无权无势、人微言轻的年轻学者,他的研究不被主流认可,他的声音无法传播出去。
他所能做的,只有将这些惊世骇俗的思考深深地埋藏在心底,化作更加严谨的学术考证。偶尔,在给那些尚未被完全同化、还对世界抱有好奇和质疑精神的少数学生上课时,他会用极其隐晦的、引经据典的方式,小心翼翼地提及一些不同于官方叙事的、关于文明多样性和发展路径可能性的历史案例,试图在这些年轻的心灵中,播撒下一点点独立思考的火花。
他知道这很危险,也知道可能徒劳无功。他只是在忍辱负重,怀着一种近乎悲观的希望,等待着或许永远也不会到来的、改变的契机。他像是一个在黑暗隧道中摸索的行者,虽然看不到出口的光,却依然坚持记录着隧道的结构和岩层,为后来者留下可能的地图。
风暴正在联邦的高层和阴影中加速酝酿,电闪雷鸣隐约可闻。而在这艘庞大却方向迷失、内部锈蚀的联邦巨轮底层,无论是阿杰这样用酒精和麻木对抗现实的普通工人,还是林教授这样在书斋中孤独思索的有识之士,他们都并非毫无知觉。他们都能从日益艰难的生活、日益收紧的言论和日益压抑的空气中,感受到那越来越清晰的、山雨欲来的沉闷与窒息。他们是被动的,是无声的,但他们的存在与状态,恰恰是这风暴能否最终掀翻巨轮的最深层变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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