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朝,建安二十六年,夏夜,顺天府。
京城西北,碎玉湖畔,是另一番不同于皇城禁苑的繁华天地。
夜色如墨,却被湖畔连绵不绝的灯火硬生生撕开一道暖融喧闹的口子。
无数亭台楼阁临水而建,更有那各色画舫、游船,头尾相接,将偌大一片湖面映照得如同坠落凡间的银河,流光溢彩,几乎要晃瞎人眼。
丝竹管弦、笑闹喧哗之声从每一扇雕花窗后汹涌而出,纠缠着浓郁的酒香、脂粉香,与湖面氤氲的水汽混合,发酵成一种令人心旌摇荡、醉生梦死的奢靡气息。
这里是达官显贵、富商巨贾乃至文人骚客寻欢作乐、一掷千金的销金窟。
在这片极致的浮华之中,“醉仙舫”无疑是泊在湖心、最耀眼夺目的那一艘。
三层楼船,雕栏玉砌,飞檐下悬挂的八角琉璃宫灯比别家更大、更亮,将船身每一寸描金绘彩都照得毫厘毕现,也映得甲板上那些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人影,都带了几分不真切的虚幻感。
舫心开阔处,水晶珠帘半卷,便是主戏台。
今夜压轴的,是醉仙舫正当红的歌姬红绡。
一袭烈焰般的红绡舞裙,衬得她肤光胜雪,云鬓微松,斜插一支金步摇,随着她翩跹舞步叮咚作响。
美人眼波流转,顾盼间媚意横生,朱唇轻启,唱的是时下最撩人心弦的靡丽小调。
嗓音又甜又糯,勾得台下几位豪客心痒难耐,叫好声、打赏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好!红绡姑娘这嗓子,真真是酥到人骨子里了!”
“满上!再给红绡姑娘满上!爷重重有赏!”
“喝!这杯必须喝!喝了这杯,今年花魁非你莫属!”
红绡似乎也极享受这众星捧月,笑靥如花,纤纤玉指接过递到唇边的酒盏,来者不拒,仰头便尽。
几轮下来,她脸颊飞起浓酽红霞,眼神渐染迷离,舞步也开始虚浮,带着几分醉酒的媚态,反而更引得台下阵阵哄闹,气氛灼热。
表演告一段落,红绡下去更衣,准备下次登台。
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
红绡的身影穿过一道封闭的回廊,后边是层层叠叠的薄纱轻幔,她似乎是不胜酒力,一个踉跄之下,越过半人高的栏杆——
“哎呀!”
“小心!”
近处几声惊呼尖利响起!
却终究慢了。
那道窈窕夺目的红色身影,轻飘飘地越过栏杆,直直坠向下方深不见底的漆黑湖面。
“噗通——!”
沉重而清晰的落水声,瞬间盖过了所有的丝竹喧哗!
“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是红绡姑娘!天哪!红绡姑娘掉下去了……!”
“快救人!快下去救人啊!”
宾客们惊惶失措地涌向栏杆边,探头朝下张望,挤作一团。
侍女们吓得脸色惨白,手中玉盘金盏哐当落地,瓜果酒水淋漓四溅。
乐师们也停了演奏,目瞪口呆地站了起来。
湖面之上,只有画舫灯火投下的破碎光斑在剧烈晃动。
那抹刺眼的红色在水中徒劳地扑腾了几下,溅起些微水花,冒了几个气泡,便无声无息地被深沉的黑暗吞噬,再也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