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手札上的记载,骨铃必须在日落月升之交摇响,且摇铃者心中必须有明确的沟通对象。我选定一块平坦的岩石,将骨铃举至齐眉高,心中默念着亡妻的名字。
第一声铃响清澈空灵,不似任何我听闻过的声音。它不只在空气中传播,更像是在灵魂深处直接响起。山谷回应般地颤动起来,那些发光的植物忽明忽暗。
第二声铃响时,气温骤降。呵出的气息凝成白雾,周磊惊恐地指向我们来的方向:“教授,看那边!”
裂缝出口处,不知何时聚集了浓得化不开的雾气,正缓缓向谷内蔓延。那雾气中似乎有无数人影晃动,模糊不清,却又带着可怕的熟悉感。
我本该停下,但一种莫名的力量驱使着我摇响了第三声。
这一次,铃声中夹杂了别的声音——细碎的私语,像是成千上万的人同时在耳边低语,却听不清任何一个字。与此同时,我手中的骨铃突然变得冰冷刺骨,几乎要粘掉掌心的皮肤。
“停下!教授,快停下!”周磊尖叫起来,指着我们周围。
雾气已包围了整个谷地,而在那翻滚的灰白色中,开始浮现出清晰的人形。他们半透明,面容模糊,但每个人都朝着我们的方向,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我认出了其中一个身影——那是我三年前去世的妻子,穿着下葬时那件蓝色连衣裙,站在雾气边缘,朝我伸出一只手。
“林悦...”我喃喃道,几乎要向她走去。
“不!教授,那不是她!”周磊死死拉住我的胳膊,“手札上不是说骨铃会招来‘回声’吗?那不是真人,只是死者留下的印记!”
他的话如冷水浇头,让我猛然清醒。是啊,手札最后一页用醒目的朱砂写着警告:“骨铃所唤非魂,乃亡者之执念所化之回声,贪恋生者阳气,切莫受其蛊惑。”
然而为时已晚。更多的“回声”从雾气中浮现,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每个人都带着渴望的表情,缓缓向我们逼近。骨铃在我手中剧烈震动,仿佛随时会挣脱。
“回洞穴!”我当机立断,“那里可能有古人留下的防护!”
我们冲向洞穴,那些半透明的人形紧随其后。他们移动时没有声音,只有刺骨的寒意随之扩散。周磊不小心被一株植物的根系绊倒,一个“回声”立刻扑到他身上。我惊恐地看到,那东西接触他皮肤的地方瞬间结了一层白霜。
我拼命摇响骨铃,出乎意料地,那些“回声”停顿了一下,似乎对这声音既渴望又畏惧。利用这个间隙,我拉起周磊,终于冲进了洞穴。
一进洞穴,那些“回声”果然停在了洞口,不敢越雷池一步。但他们并未离开,只是静静地站在洞外,无数双空洞的眼睛注视着我们。
“他们进不来...”周磊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古人肯定在这里设了什么防护。”
我靠在岩壁上,心脏狂跳。借着头灯的光,我仔细研究洞壁上的壁画。之前我们只顾着寻找骨铃,没有仔细查看这些图像。现在生死关头,我忽然意识到这些壁画可能藏着重要的信息。
壁画的内容比我想象的更为复杂。它们描绘的不仅是祭祀场景,更似乎是某种警告。一组连续的画显示,远古人类最初与“幽虞”和平共处,后来开始猎杀它们制作骨铃,最终导致了一场灾难。最后一幅壁画上,无数透明的人形从地底涌出,将活人拖入黑暗。
“我明白了,”我喃喃道,“骨铃不是用来与死者沟通的工具,而是一场事故的产物。古人偶然发现了幽虞骨的特殊性质,滥用它打开了生死之间的屏障,导致两个世界重叠。”
周磊惊恐地看着洞外的“回声”:“所以这些东西...是数千年来所有死者的执念?”
“更糟,”我指着壁画一角,“看起来屏障一旦削弱,就很难恢复。古人最终牺牲了自己,用某种方法将大部分‘回声’封回了死者的世界,只留下零星的在特定地点游荡——比如这个山谷。”
“而我们刚刚重新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周磊的声音带着绝望。
洞外的“回声”开始躁动不安。我注意到他们不再只是呆立,而是开始尝试着触碰洞穴的入口。每当他们接近,岩壁上刻画的某些符号就会微微发光,将他们逼退。但这些光芒正在逐渐减弱。
“防护在减弱,”周磊也发现了,“我们得想办法加固它。”
我翻出那本手札,急切地寻找任何可能有用的信息。在最后一页的夹层中,我发现了几行之前忽略的小字:
“屏障若损,需以摇铃者之血,染赤所有骨片,再以不灭之火焚之,或可修复。”
我抬头看向周磊,他立刻明白了我的意图:“不,教授!一定有别的办法!”
“这是我们唯一知道的法子,”我平静地说,“而且是我摇响了铃铛,责任在我。”
洞口的防护光芒又弱了几分,几个“回声”已经能将手臂伸进洞穴。周磊拼命用登山杖击打那些半透明的手臂,凡被击中的都会暂时缩回,但更多的又伸了进来。
没有时间犹豫了。我咬破手指,将鲜血逐一涂抹在骨铃的每一片骨片上。诡异的是,那些骨片如海绵般吸收了血液,从珍珠白色变成了深红色,同时发出低沉的嗡鸣。
“不灭之火!”我喊道。
周磊迅速从背包中取出一个特制的容器,里面装着我们从不灭之火裂隙中收集的燃烧气体。他点燃它,一簇幽蓝色的火焰顿时在洞穴中跳跃。
我最后看了一眼洞外。在那些可怕的“回声”中,我妻子的形象依然清晰,她的嘴唇无声地张合,仿佛在呼唤我的名字。我知道那只是执念的投影,但心中依然一阵刺痛。
“对不起,林悦,”我轻声说,“这次真的再见了。”
我将染血的骨铃投入火焰。
一瞬间,刺目的白光爆发,伴随着一声几乎撕裂耳膜的尖啸。洞外的“回声”们扭曲、变形,如同被无形之力拉扯,最终化作缕缕轻烟消散。整个山谷剧烈震动,岩石从洞顶簌簌落下。
当一切平静下来,火焰中的骨铃已化为灰烬。洞外,浓雾散尽,月光清冷地照在寂灭谷上,那些妖异的植物也失去了光彩,变得普通而平凡。
周磊和我面面相觑,许久说不出话来。
天亮后,我们小心翼翼地走出洞穴。山谷依旧,但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已经消失,鸟鸣和虫叫重新出现,仿佛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在洞口,我发现了一小片骨铃的残骸——唯一没有被烧毁的骨片,上面沾染了我的血迹,形成一个奇特的符号。
“带上它吧,”周磊说,“作为警示。”
我们顺利离开寂灭谷,多吉在入口处焦急地等待。看到我们活着出来,他既惊又喜,说前晚他看见整个山谷被诡异的白光笼罩,随后一直萦绕在此地的压抑感就消失了。
回到城市后,我将这次经历以传说变异和集体幻觉的理论写进学术报告,自然没有人真正相信。只有我和周磊知道真相。
那片骨铃残骸我始终带在身边,它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但每当月圆之夜,我总能感觉到它微微发热,仿佛在提醒我那晚的选择。
阿木措老人说得对,有些故事被遗忘是有原因的。生死之间的屏障,本就不该被打破。而骨铃的传说,就让它永远封存在历史的尘埃中吧。
至少,在我有生之年。
本章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