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是我的俗家妹妹,”师太眼中含泪,“她本名林婉,是江南有名的歌伎,后来被周世昌重金赎身,纳为妾室。初时极受宠爱,连正室王氏都让她三分。”
“那她后来...”
“死得不明不白。”师太握紧佛珠,“官府的结论是自尽,可我知道绝不是!婉儿那时已怀有身孕,怎会轻生?”
我忽然想起老爷的话:“师太,老爷说‘等她来接我’是什么意思?”
静安师太面色凝重:“民间有种邪说,认为收集与死者容貌相似之人,以特定方式祭奠,可让亡魂重生。周世昌怕是走火入魔了...”
我倒吸一口凉气,所以之前的姨娘们都是祭品?而我是最后一个?
从白云庵回来,我深知危险临近。算算日子,离我入府满三年只剩一个月了。
我决定冒险一搏,去找四姨娘。深夜,我敲响了她的院门。
见到我,她并不意外:“你终于来了。”
“四姐知道我会来?”
“每一个像她的人,最终都会来找我。”她点燃一炷香,“因为只有我知道全部真相。”
在袅袅青烟中,四姨娘讲述了那段被掩埋的往事。
原来,林婉入府后专宠,引起王氏嫉恨。更糟的是,林婉偶然发现了周家与一桩盐引大案的关联。王氏借此设局,诬陷林婉与外人私通,周世昌盛怒之下将她关入柴房。
“那夜,夫人派人将婉夫人勒死,制造自尽假象。”四姨娘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我当时只是个小丫鬟,无意中目睹了一切。”
“那你为何...”
“为何不说出来?”她苦笑,“因为我 怂就被迫成为四姨娘,成了共犯。夫人允我活着,条件是我永远保守秘密。”
“之前的姨娘们...”
“都是被灭口。”四姨娘直视我的眼睛,“因为她们开始怀疑婉夫人的死因。二姨娘发现了证据,被推入井中;三姨娘无意中说出要报官,就被下了致疯的药。”
我浑身发冷:“那老爷他...”
“老爷后来知道了真相,但为时已晚。王氏娘家势大,他无法动她,只能借酒消愁,装疯卖傻。”四姨娘叹道,“他寻找像婉儿的女子,既是因为思念,也是因为愧疚。”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四姨娘脸色一变,迅速将我推进内室:“躲起来,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声!”
我刚藏好,就听见王氏带着人闯了进来。
“人呢?”王氏声音冷厉。
“姐姐深夜造访,所为何事?”四姨娘镇定如常。
“别装傻!那丫头是不是来找你了?她知道了多少?”
“我不知姐姐在说谁。”
“搜!”王氏下令。
我屏住呼吸,从缝隙中看见家丁在翻箱倒柜。突然,一个家丁发现了静安师太给我的那半块玉佩——方才谈话时,我拿出来给四姨娘看过,想必是她匆忙中落在桌上的。
王氏拿起玉佩,脸色骤变:“好啊...果然是她!林婉那贱人的同党!”
四姨娘突然笑了:“姐姐,三十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怕她。”
“我怕她?一个死人?”
“你若不怕,为何要杀尽所有像她的人?为何夜夜需要安神香才能入睡?”四姨娘步步紧逼,“你怕的是报应!”
“闭嘴!”王氏尖叫,“给我拿下这贱人!”
混乱中,我听见四姨娘高喊:“玉儿,记住!东厢书房,地板下——”
一声闷响,她的话戛然而止。
我死死捂住嘴,泪水模糊了视线。
那夜,四姨娘“突发急病”去了。府中对外宣称是瘟疫,迅速将遗体火化。
我知道,下一个就是我。
不能再等了。我必须找到四姨娘临死前暗示的证据。
东厢书房是老爷平日处理事务的地方,守卫森严。我苦思冥想,终于想到一个办法——装鬼。
我找来一件白衣,用面粉将脸涂得惨白,又用胭脂在眼角画上血泪。子时三刻,我出现在书房外的竹林里,学着梦中那女子的样子,幽幽地唱着婉夫人生前最爱的小调。
果然,守卫的家丁吓得魂飞魄散,四散奔逃。我趁机溜进书房。
按照四姨娘的提示,我摸索着地板,终于找到一块松动的方砖。撬开后,里面是一个铁盒。
盒中是一本泛黄的日记和一封血书。日记是婉夫人所写,详细记录了她如何发现周家与盐引案的证据;血书则是她临死前所写,指控王氏谋杀。
我正要看下去,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情急之下,我躲到厚重的帷幔后。
进来的是周世昌和王氏。
“够了!”周世昌声音嘶哑,“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你还不知足吗?”
“不知足的是我?”王氏尖声反驳,“三十年了,你何曾忘记过那贱人?一个个找替身,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至少我不会滥杀无辜!”
“无辜?”王氏冷笑,“她们若安分守己,我何必动手?一个个都想查旧案,都想为你那心上人翻案!我绝不允许任何人威胁周家的地位!”
“周家的地位?”周世昌悲凉地笑了,“用这么多人命换来的地位,我宁可不要。”
“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王氏语气转冷,“新来的那个,必须除掉。她已经知道得太多了。”
“我不会让你再杀人了。”
“由不得你!”王氏厉声道,“别忘了,当年那件事,你也是共犯!”
话音未落,我不慎碰倒了身后的花瓶。在死寂的夜里,那声响格外刺耳。
“谁?”王氏厉喝。
我自知无处可逃,索性走了出来。
看到我的装扮,两人都吓了一跳。周世昌更是踉跄后退,喃喃道:“婉儿...”
王氏很快镇定下来:“好啊,省得我去找了。来人!”
家丁冲进来将我按住。王氏冷笑着拿起我掉落的铁盒:“终于找到这个了?可惜,它救不了你。”
“夫人,”我竭力保持镇定,“我已经将副本交给可靠的人。若我明日此时不能平安出门,证据就会送到官府。”
这是虚张声势,但我必须一搏。
王氏脸色微变,随即又笑了:“你以为我会信?”
“你可以不信,”我直视她的眼睛,“但三十年前的盐引案,牵扯的可不只是周家。若真相大白,会有多少人头落地,夫人应该比我清楚。”
周世昌突然开口:“放了她。”
“你疯了?”王氏不敢置信。
“我说放了她!”周世昌前所未有的坚决,“这些年,我夜不能寐,一闭眼就是婉儿和那些枉死的人。够了,真的够了。”
他颤巍巍地走到我面前,老泪纵横:“孩子,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这些罪孽,该由我们来偿还。”
王氏还要说什么,周世昌厉声打断:“别忘了,我手里也有你的把柄!若逼急了,大家同归于尽!”
那一刻,王氏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
我自由了。
第二天清晨,我带着铁盒中的证据离开了周府。出门前,我回头看了最后一眼——这座金碧辉煌的宅院,吞噬了多少鲜活的生命,又掩埋了多少肮脏的秘密。
周世昌兑现承诺,给了我足够的盘缠和新的身份文牒。走出城门时,我听见路人在议论:周府昨夜突发大火,主院烧成白地,周老爷和王夫人葬身火海。
是意外还是自尽?我不得而知。
我在南方一个小镇安顿下来,用带出的银钱开了间绣庄。三年后,我嫁给了当地一位教书先生,他待我极好,从不过问我的过去。
唯有夜深人静时,我偶尔会梦见周府,梦见那些如花般凋零的女子。于是起身,在灯下将这段往事细细记下。
黄金屋中藏幽魂,朱门深处掩孤坟。莫道红颜多薄命,只缘身在侯门深。
本章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