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花魄(2 / 2)

我如遭雷击,突然明白了我与这一切的关联——不只是血脉,更是未竟的情缘与冤屈的交织。婉清选择向我显现,不只因为我是表姐的后人,更因为我的家族与她未能嫁入的家族之间,有一段被切断的姻缘。

去年清明,我陪周先生去祭扫婉清的墓。墓碑经过修葺,周围种满了梅花。

祭扫完毕,周先生突然说:“沈先生,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其实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注意到你眼下的泪痣,和我家族老照片上的婉清一模一样。所以我特意请你来修复古籍,私心希望...你能解开这个百年谜团。”

我愕然,原来从一开始,我就被巧妙地引导至这个命运的交汇点。

离开墓地时,一阵风吹过,梅瓣纷飞如雪。恍惚间,我似乎看见两个年轻的身影站在梅树下——一个是婉清,另一个竟与我有几分相像。他们手牵手,对我微笑,然后慢慢消散在飞舞的花瓣中。

那一刻,我明白了一段跨越百年的冤屈与情缘,终于得以安息。

而我右眼下的那颗泪痣,也在不知不觉中,变淡了许多。

自墓地归来后,我以为与婉清的缘分已尽,那枚古玉也被周先生郑重收起,放入周家祠堂。我的生活逐渐回归正轨,继续我的古籍修复工作,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时,会想起那段离奇经历,想起梅树下那个小小的白色身影。

然而命运似乎另有安排。

半年后,我接到一个特别的委托——当地博物馆准备举办一场“江南民间信仰与传说”特展,希望我协助修复和鉴定一批相关古籍。在整理过程中,我意外发现了一本光绪年间的地方志残本,里面竟然详细记载了周家那桩旧案。

更令我震惊的是,书中明确提到了“花魄”现象,将其解释为“冤气凝结,依木而存,待雪则化”。书中还记载了多起类似案例,均与未雪的冤情有关。我如获至宝,立刻联系周先生。

“看来婉清的故事并非孤例。”周先生抚摸着那本地方志,眼中有着复杂的神色,“这些记载...或许能帮助更多像婉清这样的灵魂得以安息。”

我们决定将这批文献捐赠给博物馆,让这段历史为更多人所知。布展期间,我几乎天天泡在博物馆里,与策展人林雨薇密切合作。她是个聪慧敏锐的年轻女子,对民间传说有着独到见解。

展览开幕前一周,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我在博物馆加班至深夜,整理最后一批展品。当我把婉清的那枚古玉放入展柜时,忽然感到一阵眩晕,眼前浮现出从未见过的景象——一个年轻男子跪在衙门堂前,身后是冷漠的官差;接着是他在牢中憔悴的模样;最后是一纸罪状,鲜红的官印如血。

“沈先生?你还好吗?”林雨薇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我摇摇头,试图驱散那些影像,却注意到林雨薇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枚古玉,眼中有着难以解读的情绪。

“这玉...很特别。”她轻声说,右手无意识地抚过自己的胸口,仿佛那里也曾佩戴过什么。

那天晚上,我梦见了婉清和那个年轻男子。他们并肩站在梅树下,双手紧握,对我点头致意,然后一同转身,消失在漫天梅花中。

醒来后,我心中有种奇特的释然感,仿佛百年前未尽的缘分,终于得以圆满。

展览开幕当天,来了一个特殊的参观者——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在婉清的古玉前驻足良久,泪流满面。

“我是徐文远的曾孙。”老人自我介绍道。徐文远正是当年被周家陷害的那位清官。

老人从怀中取出一本破旧的笔记,“这是家祖的日记,我一直不明白其中一些记载的含义,直到听说这个展览。”

我们三人——我、周先生和徐老人——在博物馆的会议室里一起阅读那本日记。里面详细记载了徐文远对周婉清的爱慕,以及他对周家不法行为的察觉。最令人心碎的是最后一页:“闻婉清溺亡,心如刀绞。其父所为,吾早有所疑,然未想竟狠毒至此。此冤不雪,誓不罢休。”

然而徐文远没能实现誓言,他在婉清去世三个月后也突然病故——日记暗示这很可能也是周老爷的手段。

“我想,是时候让这段历史有个了结了。”徐老人握着周先生的手说。两个家族的宿怨,在百年后终于得以和解。

展览大获成功,“花魄”的故事引起了不少学者的兴趣。然而对我来说,真正的变化发生在更私密的层面。

我开始注意到自己身上一些微妙的变化。我对古籍的感知变得异常敏锐,有时只需触摸纸页,就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情感与记忆。这种能力让我在修复工作中如有神助,却也带来不少困扰。

最奇怪的是梅花。无论我搬到何处,附近的梅树总会莫名其妙地开花,甚至在非花季。而我的梦中,婉清不再出现,取而代之的是各种模糊的历史片段,仿佛有无数未被讲述的故事,正等待通过我去传达。

林雨薇是少数相信我经历的人。我们因展览而相知相惜,关系日渐亲密。有一天,她指着我家窗外盛开的梅树,半开玩笑地说:“看来那位婉清小姐,认准你做她的传话了。”

我苦笑,心中却隐隐觉得她说的或许没错。

转折点在一个雨夜来临。

我接到周先生的紧急电话,说老宅的梅树突然枯萎,而他在树下发现了另一个铁盒。

这次铁盒里的东西更加令人震惊——是周老爷晚年的忏悔录。在字里行间,这个曾经狠毒的老人流露出深深的悔恨,他承认害死婉清和徐文远,并透露自己余生都被女儿的幻影所困扰。

“清儿夜夜入梦,梅香满室,知我时日无多矣。”他在最后一行写道。

随忏悔录一起的,还有婉清生前的几件小物件和一绺用红绳系着的青丝。

周先生面色凝重:“老宅的工人在梅树下还发现了这个。”他递给我一个小木匣,里面是两枚定亲戒指,内部分别刻着“婉清”和“文远”。

“他们本该成婚的。”周先生叹息道,“祖父的忏悔录里提到,他反对这门亲事正是因为徐文远之父正在调查他的不法行为。”

历史的碎片终于完整拼合。

我们决定为婉清和文远举行一个简单的纪念仪式,就在那株重新绽放的梅树下。

那天来了不少人——周徐两家的后人、林雨薇、还有几位对这段历史感兴趣的研究者。仪式很简单,只是诵读两人的生平,以及那段被扼杀的爱情。

当周先生将两人的定亲戒指埋入梅树下时,一阵微风吹过,梅瓣轻舞,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气。在场的人都感到一种奇特的宁静与祥和。

那天晚上,我做了最后一个关于婉清的梦。

梦中,她与文远并肩而立,都穿着大红的喜服。她向我深深一拜,唇边带着释然的微笑。

“缘已续,冤已雪,吾等将去矣。谢君相助,愿君亦得良缘。”

醒来时,我枕边竟有几片梅花瓣,清香犹存。而更令我惊讶的是,我右眼下的泪痣,已经完全消失了。

一年后的春天,我与雨薇在梅树下举行婚礼。周先生作为证婚人,徐家老人也特地前来祝福。

说来也怪,自婉清在梦中告别后,我那些特殊的感觉和能力都逐渐消退,生活回归平常。只有一点例外——每年清明前后,我家窗外的梅树总会开得特别繁盛,仿佛在提醒我,那段跨越百年的故事真实存在过。

婚礼上,周先生将修复完整的周家族谱赠与我们作为礼物。在婉清的那一页,他特意添上了一行小注:“虽早年夭亡,然精魂不灭,终使沉冤得雪,情缘得续。周氏后人当永志不忘。”

雨薇在婚礼上戴着一枚梅花造型的胸针,那是用婉清那枚古玉的边角料重新雕琢而成。她说这是她与过去的联结,也是对未来的祝福。

如今,我与雨薇有了自己的女儿。她出生在梅花盛开的季节,右眼下有一颗极淡的痣,不像泪痣,倒像一片小小的梅花瓣。

我们给她取名“念梅”,纪念那段不可思议的缘分。

有时,我会抱着小念梅在梅树下散步,告诉她一个关于勇气、爱情和救赎的故事。虽然她还不懂事,但每次听我说起,总会睁着明亮的大眼睛,仿佛能听懂每一个字。

周先生和徐老人成了忘年交,两人经常一起品茶下棋,笑称这是“化干戈为玉帛”。历史的伤痕,终于在时光中慢慢愈合。

而我最珍视的,是雨薇送我的一幅画——月夜梅树下,两个模糊的身影携手而立,远处是万家灯火。画角题着她娟秀的小字:“往事已矣,来日可期。”

是的,故事会结束,生命会消逝,但有些东西——比如爱,比如记忆,比如对正义的信念——会以某种方式延续下去,穿越时间,跨越生死,如同那年冬天,我在梅树下遇见的那一抹不肯消散的花魄。

梅花落了,还会再开;故事结束了,还有新的故事在等待。而这,或许就是生命最美的传承。

本章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