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大厅里变得空旷起来。唯独一人,依旧坐在原处,纹丝不动,正是三姓副都统阿保林。
苏和泰正准备起身回后堂,瞥见阿保林未走,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复又坐下,端起已经凉了的茶碗,呷了一口,淡淡道:“阿大人还有事?”
阿保林这才起身,快步走到厅中,重新行了一礼,声音压得有些低,却带着一股执拗:“大人,剿匪之事,下官定当竭力。只是……关于近日袭击俄人运输线之事,下官心中有一疑虑,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苏和泰眼皮抬了抬,看不出喜怒:“哦?有何疑虑,但说无妨。”
阿保林上前一步,声音更沉了几分:“大人明鉴!下官仔细研判过这几起袭击的案卷。其选择的地点、动手的时机、撤退的路线,都极为刁钻老辣。尤其是同时多点发动,破坏铁路,袭击粮队,动作干净利落,配合默契。这绝非寻常山匪绺子所能为!他们大多劫掠商旅、绑票勒索,求的是财,少有这般有组织、有规模,专盯着俄军往死里打的!”
苏和泰放下茶碗,手指无声地敲着桌面:“你的意思是?”
阿保林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声音愈发肯定:“下官怀疑,这根本不是什么土匪,而是训练有素、纪律严明的正规武装假扮的!其目的,恐怕不只是劫掠,更有搅乱局势、趁火打劫之嫌!”
苏和泰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关外之地,龙蛇混杂。有些积年老匪,手段厉害些,也不足为奇。阿保林,你是不是多虑了?”
“大人!”阿保林似乎有些急了,语气加快,“若只是悍匪,或许有可能。但下官还听到一些风声。”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苏和泰的神色,才继续道:“下官听说,就在这几起袭击发生的前几天,宁古塔巡防营分统江荣廷的防区内,有过不寻常的军事调动迹象。其麾下主力之一的朱顺部,曾短暂离开过日常驻防区域,行踪诡秘。而时间上,恰好与袭击事件吻合!”
“阿保林!”苏和泰的声音陡然严厉了几分,打断了他,“无凭无据,岂可妄加揣测,攀诬同僚?江荣廷是经舒淇保举、将军府正式招安授职的朝廷命官,掌管一方防务,剿匪安民,颇有功绩。你所说的军事调动,巡防营日常操演、换防、剿匪,哪一样不需要调动兵马?仅凭一些捕风捉影的‘听说’,就怀疑到他头上,未免太过儿戏!此话出了这个门,休要再提!”
阿保林被呵斥得脸色一阵青白,但他显然不甘心,兀自争辩道:“大人息怒!下官绝非信口开河,更非与江荣廷有私怨。只是此事关系重大!俄国人咬死了是我们剿匪不力,若真是我们自已的官兵扮作土匪去袭击俄人,一旦事情败露,俄国人岂肯干休?到时恐怕就不是剿匪能搪塞过去的了!必将引发滔天巨祸!下官是为大局着想,宁可查证之后确属诬陷,也不能放过任何一丝可疑之处啊!江荣廷此人,出身金匪,野性难驯,虽受招安,其心叵测……”
“够了!”苏和泰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碗一跳。他脸色阴沉,目光锐利地盯着阿保林。
大厅内彻底安静下来,落针可闻。阿保林屏住呼吸,不敢再言,但眼神依旧倔强。
苏和泰胸膛微微起伏,显然内心极不平静。阿保林的话,像一根毒刺,扎进了他原本就想敷衍了事的心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