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绍辰叉着腰在沟口望了两遭——吉林矿务局的行文里明饬“三日内税官到境”,他掐着指头数过,今日正是限期头里的最后一日。
日头刚过晌午,远处雪道上终于滚来两辆马车,前头那乘挂着灰布幔子,车辕上插的小旗绣着“吉林矿务局”五个黑字。刘绍辰赶紧往回跑,到会房时江荣廷正摩挲着管带关防,听见动静抬眼:“来了?”
“到沟口了,看着是两个人,一个穿绸缎棉袍的该是陈委员,另个是随从。”刘绍辰喘着气,“宴席按您说的备在东厢房,热乎着呢。”
江荣廷点点头,把关防揣进怀里,刚走到院坝,雪橇就停在了门口。棉帘一挑,先下来个随从,伸手扶出个矮胖的中年人——脸是圆的,眼是细的,鼻梁上架着副金丝眼镜,棉袍外头罩件天青缎马褂,手里还捏着个暖炉,脚踩的粉底皂靴沾了点雪,却半点没脏着鞋面。
“这位便是陈委员吧?”江荣廷迎上去拱手,脸上堆着笑,“在下宁古塔巡防营管带江荣廷,恭候多时了。”
陈齐把暖炉往随从手里一递,眯眼打量江荣廷,目光扫过他身上的青布号坎,又落回那顶五品玻璃顶子上,才慢悠悠拱手:“江管带客气。陈某奉吉林将军府之命,来核碾子沟矿税,叨扰了。”
“哪里的话,陈委员是替朝廷办事,应当的。”江荣廷侧身引他,“天寒,先进屋暖暖身子,酒肉都备好了,先垫垫肚子再说别的。”
东厢房早烧起了地龙,暖得人一进门就想脱棉袍。桌上摆得满当:红烧狍子肉炖得油亮,白煮雪兔撕成条蘸蒜泥,还有盘油炸山鸡,旁边堆着油焖榛子、盐渍松仁,都是沟里不易得的鲜物。刘绍辰拎着个黑陶酒坛,给陈齐面前的白瓷碗斟满,酒液琥珀色,一倒就冒热气:“陈委员尝尝这‘老烧锅’,沟里自酿的高粱酒,烈,喝着烧心,却最驱寒。”
陈齐被地龙烘得松快了些,先夹了块狍子肉嚼着,肉香混着酱味,倒比城里馆子的实在。他抿了口酒,辣劲顺着喉咙往下窜,倒真暖了身子,便点了点头:“酒是好酒,肉也实在。”
江荣廷端起碗敬他:“陈委员一路辛苦,我先敬您一碗,算替弟兄们接风。”说着仰头干了,碗底朝上亮了亮。
陈齐不好推辞,也跟着喝了半碗,放下碗时,额角已冒了细汗。刘绍辰赶紧给添菜:“陈委员多吃点,这雪兔是今早刚打的,肉嫩。”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陈齐的话渐渐多了。他放下筷子,用随从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才慢悠悠开口:“江管带,酒也喝了,肉也吃了,陈某也该说正事了——那矿场的账册,还请江管带给看看。”
江荣廷早等着这话,冲刘绍辰使了个眼色。刘绍辰赶紧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明账,双手递过去:“陈委员您看,这是去年的产金账,统共三万两。还有成本账,人工、镐头、骡子草料,零零总总去了不少,都一笔一笔记在上面,错不了。”
陈齐推了推眼镜,翻账册的手指又白又胖,指甲修得齐整。他翻得慢,一页页盯着数字看,时不时皱眉:“三万两?”抬眼时细眼里精光一闪,“李大人先前回吉林,可说碾子沟是块宝地,砂层厚,怎么才这点数?”
“宝地也得看年景啊。”刘绍辰赔着笑,“去年天旱,砂层干硬得刨不动,淘洗时金砂也沉得慢,出得就少。再者弟兄们大半心思搁在巡防上,采金的人手也缺了些,能有三万两,已是弟兄们熬了整宿刨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