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玉香垂下眼,指尖摩挲着账本边缘磨出的毛边。窑姐出身那几个字刻在骨头上,她哪敢奢望?能看着他撑住金帮,急了时说句实在话,就够了。
屋里静得能听见窗外远处的牲口嘶鸣,两人隔着张八仙桌站着,谁也没再说话。
还是江荣廷先动了,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往桌上一放,布角沾着点金砂的光:“前儿你垫的金沙,让祥子送回去了。你酒馆本就不易,金帮的事,哪能让你掏家底?”
邱玉香没看那包,抬眼时带点嗔意:“跟我还分这个?”
“得分。”江荣廷说得硬气,耳根却红了,“以后金帮站稳了,我……”他顿了顿,抓起桌上的账本往旁边挪了挪,“我让弟兄们给你酒馆劈够柴火。”
话没说完自己先笑了,邱玉香也跟着笑,指尖把账本又往中间推了推。
王掌柜送走江荣廷时,脸上的笑还没来得及收,就被那声冷冰冰的“不送”冻成了僵皮。他悻悻地搓着手往回挪,心里头堵得慌——巴结没捞着好,反倒被撅了个正着,这叫什么事?
刚掀开客栈门帘,一股子混着汗臭和酒气的戾气就撞了过来。他眯眼一瞧,顿时腿肚子转筋:满屋子横七竖八站着的,个个都是敞怀露胳膊的糙汉,肩上不是背着枪就是挎着砍刀,正把店里的板凳当马骑,茶碗摔得满地都是。正当中那张八仙桌旁,一个留着络腮胡的壮汉翘着二郎腿,手里端着个豁口粗瓷碗,呼噜噜喝着水,见他进来,眼皮一抬,双眼透着凶光。
王掌柜心里直发毛,这伙人瞧着就不是善茬,他压根没见过。赶紧敛了敛神,弓着腰作揖,脸上的褶子堆得像朵菊花:“哟!是哪路好汉驾临小店?快请上座,楼上雅间敞亮,小的这就吩咐备酒!”
“上什么座?”那壮汉“哐当”把碗往桌上一墩,汤水溅了半桌,粗声粗气地啐道,“爷是鸡冠子山任我行,来讨饭的。”
“鸡冠子山任我行?”王掌柜心里“咯噔”一下,这名号倒听过几分,江荣廷剿过他的山头,只是他从没见过正主。忙不迭拔高了声音,拍着大腿直嚷嚷:“原来是任爷!失敬失敬!您的名号,小的早有耳闻,快,楼上请,楼上请!”他回头冲后厨喊,“狗剩!把那坛三十年的烧刀子拎出来,再切十斤酱肘子,伺候好任爷的弟兄们!”
一路点头哈腰把任我行让到楼上雅间,刚关上门,后颈就被一只铁钳似的大手攥住了。王掌柜“哎哟”一声,被提得脚尖点地,脖子勒得喘不上气,眼前直冒金星。
“刚跟谁鬼混呢?”任我行的声音像磨过的砂纸,“江荣廷那厮,是不是来过?”
“是是是!”王掌柜赶紧拍着对方的手背求饶,“任爷明察!江爷是来查卡口的,如今这二道河子归他照管,他来了,小的能不陪着么?您说是不是这个理?来的都是客,都是小的得罪不起的爷啊!”
任我行“嗤”地松了手,王掌柜踉跄着扶住桌子,半天没顺过气。“他带了多少人?”
“约莫……约莫五十来号吧。”
“他娘的江荣廷!”任我行猛地一拍桌子,酒碗都震得跳了起来,“老子在鸡冠子山啃树皮,他倒好,金子窝占着,地盘圈着,这天底下的好处都给他一个人占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