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眼看向江荣廷,目光里带了点说不清的深意:“如今这世道,到处是墙塌了的地方,要么是没人守,要么是守的人自己先松了劲。你这手相,掌纹深如沟壑,是能担事的——镇得住乱,守得住垣,这才是‘镇垣’的真意。”
江荣廷心里一动。这人说的“硬家伙”,怕不是指别的,正是他腰间的枪;说的“守垣”,怕也不是指吉林城的城墙,是他护着的那些屯子、那些金工。可对方半句没提“民团”“剿匪”,只绕着“镇”与“垣”说,倒比直接点破更让人觉得深不可测。
“先生这话,听着像藏着些东西。”江荣廷笑了笑,往先生杯里添了些热茶,“莫非看我这手相,还能算出我营生?”
先生摆了摆手,拿起地上的包袱往肩上一甩,动作倒利落:“营生不必说透,横竖是‘镇垣’该做的事。金能固土,土能载金,你且记着这二字。”
江荣廷捏着那锭十两重的银子,指腹蹭过冰凉的银面,往先生手里塞:“先生,这银子您务必收下。萍水相逢能得您赠字点拨,已是天大的缘分,哪能让您白跑腿?”
先生却往后退了半步,蓝布长衫的袖子扫过桌面,带起些微茶沫:“江兄这就见外了。我虽穷,却不爱沾这铜臭气。方才说投缘,可不是虚言——你我祖籍同是登州府,这缘分比银子金贵多了。”他把银子推回去,指尖因用力泛白,“若真要谢,往后遇事能想起‘镇垣’二字,便是谢了。”
江荣廷见他神色坚决,便不再勉强,将银子揣回怀里,又问:“老兄尊姓大名?”
“免贵姓刘,单名一个绍辰,朝阳府人氏,祖籍正是山东登州府。”刘绍辰拱手笑道。
“哎呀!我祖籍也是山东登州府!”江荣廷眼睛一亮,嗓门都高了些,“家父当年从登州闯关东,落脚在齐齐哈尔。”
俩人越聊越热络,从登州的海味聊到关外的风雪,从甲午战争时吉林城的兵荒马乱,说到如今庙会的热闹。刘绍辰说他本是教书先生,战乱丢了馆地,正打算往奉天寻个营生;江荣廷也捡些民团护乡的事说,茶续了三壶,瓜子壳堆了半桌,竟生出些相见恨晚的意思。
直到日头偏西,刘绍辰才拎起包袱:“江兄,我得赶路了,再晚怕赶不上城外的客栈。”
江荣廷执意送到茶馆门口。巷子里的庙会已散了大半,卖糖画的担子正往回挑,糖稀在夕阳里泛着琥珀光。刘绍辰回头,往江荣廷手里塞了本磨破了角的书:“这是我手抄的几句《孙子兵法》,或许对江兄有用。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江荣廷捏着那本薄薄的书,看着刘绍辰的蓝布长衫消失在巷口,才转身往回走。
接下来的大半天,江荣廷和刘宝子几乎转遍了吉林城的大街小巷。从北关的粮行扎堆处,转到西关的集市,逢人就问“见过德盛粮行吗”,得到的不是摇头,就是“不知道”“没听过”。
刘宝子拖着灌了铅似的腿,往墙根一靠,掏出怀里的窝头啃着:“大哥,这城里粮行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偏就没个德盛的。依我看,八成是吴老头赔光了,不开粮行了。”
江荣廷蹲在旁边,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墙缝里的泥:“不能啊。吴德盛当年在齐齐哈尔也是个有头脸的,粮行开了快十年,他不开粮行能干什么?”他想起救命的窝头,心里堵得慌——若不是吴佳怡,他怕是熬不过那个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