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城可真够大的。”刘宝子咂着嘴,往墙根蹭了蹭,裤脚沾的灰簌簌往下掉,“光城南就三条街全是铺子,咱俩腿跑断了也瞅不过来。要不……先找地方歇脚?”
江荣廷抬头看天,夕阳正往城墙上爬,把云彩染得像泼了金红的酒,街上的灯笼一串串亮起来,光在青石板上淌成河。“先找家客栈住下,明天再转城南。”
俩人在东关找了家“顺兴客栈”,二楼的房间狭小逼仄,两张木板床挨得紧紧的。江荣廷躺在靠里的床,听着窗外的梆子声敲过二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刘宝子的呼噜声跟打雷似的,震得窗纸都发颤;可更让他心烦的,是脑子里的念头——吴佳怡回来的路上会不会出事?吴德盛到底怎么了?金沟的弟兄们今夜巡逻顺不顺?
他爬起来,坐在床沿摸出刘绍辰送的那本书,借着桌上昏黄的油灯翻了两页。字迹娟秀,墨迹有些晕开,想来是抄书时茶水洒了。正看着,楼下传来挑水的木桶撞地的闷响,他忽然攥紧了书——或许,该去问问那些老铺子的掌柜,他们眼里见过的人,总比年轻伙计多。
此时的城南,挂着“吴记杂货铺”木牌的小屋里,吴德盛正佝偻着腰,指尖捏着枚顶针往货架上摆,昏黄的油灯把他鬓角的白发照得像掺了霜。
“爹,歇会儿吧。”吴佳怡端来碗热水,放在柜台上,水汽漫过她的眉梢。
吴德盛接过水碗,手背上的青筋像老树根似的凸着,喝了口才叹:“还是闺女懂事。前年要不是颚鲁那个老王八蛋逼的,咱家的粮行也不能扔,害得闺女你跟着我受这份罪。”
话没说完又咽了,那天闺女被土匪掳走,他揣着抵押铺子的银票往山里赶时,腿都在抖。没想到遇上民团的人,银票没用上,铺子也还在,真是老天睁了眼。
“爹,别想了。”吴佳怡拿起抹布擦柜台,指腹蹭过柜面上的木纹,“那几个送我回来的恩人,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再遇上,连句正经谢话都没说。”
“会有机会的。”吴德盛望着窗外,夜色里飘来远处的吆喝声,“等咱们缓过这阵子,就去碾子沟道谢。”
他哪里知道,此刻惦记着他们的人,就在城的另一头,正对着一盏油灯,盘算着明天该从城南的哪家铺问起。
江荣廷的目光扫过街边老铺,城南的晨雾还没散尽,混着油条铺的麦香、铁匠铺的煤烟,在门板的裂纹里缠缠绕绕。“张记布庄”的匾额褪了漆,“李记铁匠铺”的铁砧上还凝着昨夜的霜,他挨户问过,掌柜们不是摇头,就是捻着胡须说“没这号人”,直到第三条街的拐角。
“大哥,你看!”刘宝子忽然拽了拽他的胳膊,指着前头,“那院里拴着匹白马,跟上次送吴姑娘回去时见的那匹像极了!”
江荣廷顺着他指的方向抬眼,一块“吴记杂货铺”的木牌撞进眼里,院里那匹白马正甩着尾巴啃槽里的草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