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的动作顿住了,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惊艳!他甚至忘记了帝王的仪态,又接连吃了几口,才放下筷箸,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罕见地浮现出一丝满足的神情:“好!此物……甚妙!粗犷豪迈,滋味却如此丰盈醇厚,前所未见!你叫高要是吧,果然好手艺!”
听到皇帝亲口夸赞,高要连忙跪倒在地,声音依旧带着颤音:“陛…陛下谬赞,小人惶恐,惶恐……” 皇帝的夸赞非但不能让他安心,反而让他更加恐惧,生怕下一刻就是雷霆之怒。
就在这时,赵高那阴柔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毒蛇吐信:“陛下,此等人间至味,巧夺天工,实乃上天所赐之福泽!寻常百姓,岂配享用?理当为陛下独享,方显其珍贵!”
他转向嬴政,脸上带着一种为君分忧的赤诚,“陛下!老奴斗胆建言,如此奇才,埋没于市井实乃暴殄天物。不如将高要召回宫中,专为陛下烹制此等佳肴,岂不美哉?”
此言一出,如同晴天霹雳!
高要瞬间如坠冰窟,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入宫?那个噩梦开始的地方?!他好不容易才逃出来,靠着赵信才保住性命和再回去?宫里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啊,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他只觉得天旋地转,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板,巨大的恐惧彻底淹没了他,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只剩下本能的筛糠般的颤抖。
赵信更是怒火中烧!他猛地转头,凌厉如刀的目光狠狠刺向赵高!这阉狗!他绝对知道高要曾入宫的经历,更知道是自己把他弄出来的!此刻提议让高要入宫,表面是为皇帝着想,实则是恶心自己,而且以自己和赵高的矛盾,高要若是再次入了宫内只怕是凶多吉少,赵信胸中气血翻涌,几乎要按捺不住当场发作。但他知道,赵高的话站在“为君”的角度,冠冕堂皇,自己若强行反对,反而显得心胸狭隘,不顾圣体。
嬴政的目光在高要瑟瑟发抖的身躯和赵信压抑着怒火的脸上扫过,又瞥了一眼旁边看似恭敬、眼底却藏着得意的赵高。他何等精明?臣子之间这点互相倾轧、借机恶心对方的小把戏,他洞若观火。嘴角轻轻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他并不在意这些。只要不耽误正事,臣子间有些龃龉,甚至互相制衡,在他看来并非坏事。他慢悠悠地又品了一口汤,才看向跪伏在地的高要:“高要,赵高所言,你意下如何?”
“小人…小人…” 高要魂飞魄散,巨大的压力下,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眼前发黑,几乎要昏死过去。拒绝皇帝?他哪有这个胆子!答应?那等于重回地狱!巨大的恐惧让他几乎窒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赵信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上前一步,对着嬴政深深一揖,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与恳切:“陛下!末将斗胆,请陛下收回成命!”
“哦?”嬴政挑了挑眉,似乎对赵信如此为一个厨子出头颇感意外,“赵卿何出此言?”
“回陛下!”赵信语气恳切,语速却清晰稳定,“高要确为末将之同乡。此人虽为庖厨,却心怀大志。其毕生所求,非是富贵荣华,而是走遍天下,尝尽百味,融汇贯通,创出前所未有的美食之道,成就那‘天下第一厨’之名!若入宫侍奉,虽得陛下恩宠,锦衣玉食,却犹如金丝笼中之鸟,囿于宫墙之内,再难接触四方风物,见识民间百味,其厨艺之道,恐将就此止步,再无寸进!此非陛下爱才之道,亦非高要所愿!”
他顿了一顿,见嬴政并未打断,眼中反而流露出一丝兴味,便继续道:“臣有一两全之策。陛下既爱此美食,何不选派宫中御厨数人,来此‘思乡酒家’,跟随高要潜心学习此等烹饪新法?如此,既可随时满足陛下口腹之欲,又不至埋没高要一身才华,使其能继续游历钻研,或可创出更多如‘羊肉泡馍’般令陛下惊喜之美味,岂非两全其美?伏望陛下明鉴!”
雅间内一片寂静。高要依旧伏在地上,身体却不再抖得那么厉害,心中涌起一丝绝处逢生的希望和对赵信无尽的感激。赵高则眯起了眼睛,盯着赵信,脸上那谦卑的笑容几乎挂不住,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嬴政沉默地看着赵信,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高要。赵信那番“天下第一厨”的志向描述,倒是让他觉得有几分新奇。他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几下。最终,他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加深了,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调侃:“赵卿啊赵卿…朕倒是从未见过,哪位统兵大将,会为了一个庖厨的手艺,如此郑重其事地向朕求情。”
这话语虽轻,却如同赦令!高要几乎要喜极而泣。
嬴政挥了挥手:“罢了。就依赵卿所言。此等美食,留于民间,让更多人品尝,亦是一桩美事。至于选派御厨学习之事,” 他看了一眼赵高,“赵高,此事由你与郎中令商议着办吧。莫要扰了高要的生意和…志向。” 最后两个字,他念得别有深意。
“喏!老奴遵命!” 赵高连忙躬身应下,脸色却更加难看。
一场风波平息。高要千恩万谢,几乎虚脱地被伙计扶了下去。嬴政又品尝了几口,对这顿意外之餐显然颇为满意,便示意起驾回宫。
一行人走出酒家,马车已在等候。赵信落后嬴政一步,正要登车,赵高却如同鬼魅般跟了上来,脸上重新挂起那令人厌恶的谦卑笑容,压低声音道:“上将军今日真是好口才,好胆识。为了一个同乡厨子,竟敢拂逆圣意?”
赵信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寒冰利刃,直视赵高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嘴角勾起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赵大人过奖了。本将只是就事论事,不像某些人,满肚子下三滥的盘算,专以恶心人为能事。赵大人久居深宫,这等手段,想必是炉火纯青,层出不穷,本将今日,算是见识了。”
赵高脸上的笑容一僵,眼底阴鸷翻涌,声音也冷了下来:“上将军此言差矣!老奴一心只为陛下着想,唯恐有宵小之徒危害圣躬,何来恶心人之说?倒是上将军,身为郎中令,统领宫禁,心胸却如此狭隘,揪着老奴一点忠心耿耿的建议不放,实在令人齿冷。”
“忠心耿耿?”赵信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凑近一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而冰冷地说道:“赵大人,你知道你像什么吗?”
赵高被赵信眼中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杀意刺得一凛,下意识地问:“像什么?”
赵信嘴角的讥诮放大,吐出两个字:“蛆虫。”
赵高瞳孔骤然收缩!
“此物生于污秽之地,终生只为一事——钻营拱动,恶心他人。”赵信的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冰凌,“赵大人,好自为之。” 说完,他再不看赵高那瞬间变得铁青扭曲的脸,以及眼中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怨毒,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自己的马匹,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
只留下赵高一人僵立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宽大的深青色袖袍下,手指死死掐进了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赵信那最后两个字的评价,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狠狠地钉进了他的灵魂深处!
“赵信…赵信!”赵高在心中无声地咆哮,那张白净无须的脸庞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屈辱而扭曲变形,眼神阴毒得如同择人而噬的毒蛇。今日之辱,他记下了!
前方,赵信骑在马上,护持着皇帝的马车,身影挺拔如松,仿佛身后那道怨毒的目光,不过是拂过山岗的微风,他与赵高之间的矛盾已经水火不容,若有机会定要将之铲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