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然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在皮革椅把手上留下五道青白指痕。
空调出风口的风裹着八月末的热浪,却让他后背渗出冷汗,浸透了警服衬衫。
记忆如碎玻璃般扎进脑海 —— 大三那年梅雨季,赵国安撑着黑伞站在警校门口,雨水顺着伞骨汇成银线,淋湿了藏青色西装裤。
保温桶掀开的瞬间,蒸腾的热气里飘着八角与桂皮的香气,肥瘦相间的红烧肉颤巍巍卧在酱汁里,色泽红亮得像极了母亲生前灶台上升腾的烟火。
那时他捧着饭盒蹲在宿舍走廊,看暮色给赵国安的侧脸镀上金边。
对方用指腹轻轻抹去他嘴角的酱汁,温声道:
慢点吃,锅里还有。
这动作与母亲临终前的温柔重叠,让他红着眼眶把滚烫的肉块咽进喉咙,却不知此刻记忆里的温度,竟源自浸透父亲鲜血的双手。
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胸腔里翻涌着铁锈味。
办公桌上摊开的审讯记录在眼前扭曲,赵国安 三个字化作狰狞的獠牙。
原来那些深夜的谈心、实习时的庇护、晋升路上的提携,全是精心编织的网。
档案室里泛黄的卷宗不会说谎,父亲殉职现场的鞋印比对报告,正在无声控诉他曾视若神明的人。
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他抓起抽屉里父亲的警徽,冰凉的金属在掌心发烫。
那个总把 正义永不缺席 挂在嘴边的父亲,是否也曾在生命最后一刻,望着熟悉的面孔不敢相信?
欧阳然猛地将头埋进臂弯,压抑的呜咽混着窗外骤起的雷声炸开:
如果那年没在食堂门口遇见递来红烧肉的赵国安,此刻他会不会还能在父亲膝前听他讲破获大案的故事?而不是亲手把父亲的凶手送进审讯室,用颤抖的手按下录音键。
当欧阳然带着日记回到警局时,已经是深夜。
整栋大楼静悄悄的,只有档案室的灯还亮着,像黑暗中的一盏孤灯。
慕容宇正趴在桌上,整理着从屠宰场找到的账本,他的头埋在文件堆里,肩膀微微耸动,看起来疲惫不堪。
眼底布满血丝,像爬满了红色的蜘蛛网,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让他原本英挺的脸庞多了几分沧桑。
黑色警服的袖口沾着污渍,是冷藏库的血渍和灰尘,形成深浅不一的印记,却顾不上清理,仿佛那些都不重要。
“我找到了这个。”
欧阳然将日记放在桌上,声音沙哑,带着压抑的痛苦,像被砂纸磨过的木头,粗糙而干涩。
他的连帽衫兜帽滑下来,露出额前凌乱的碎发,沾着点从老宅带来的灰尘和泥土,像刚从废墟里钻出来的,整个人显得格外狼狈。
他的眼睛通红,像只兔子,里面布满了红血丝,却还强撑着,不肯让眼泪掉下来。
慕容宇抬起头,眼里满是血丝,却还是挤出一丝疲惫的笑,那笑容很淡,像水面上的涟漪,很快就消失了。
“我也有发现,你看这个账本。”
他将账本推到欧阳然面前,手指指着上面的记录,指尖因为长时间握笔而微微弯曲,指腹的薄茧蹭过纸张,留下浅浅的痕迹,“这里面记录的枪支型号、编号,和三年前失窃的警用装备完全吻合,还有赵鹏的签名,你看,和他之前在物流单上的签名一模一样,连最后一笔的弯钩都分毫不差。”
两人坐在档案室里,彻夜比对日记和账本。
台灯的光在桌上投下昏黄的光晕,照亮了他们疲惫的脸庞,也照亮了桌上散落的文件和咖啡罐。
日记里的日期与账本上的交易日期完全吻合,甚至还记录了每次交易的细节,包括如何避开警方的检查(利用警局的物资运输通道)、如何与猛虎帮接头(在城郊的废弃码头,以 “安通物流” 的名义交接)、如何销毁证据(将用过的枪支扔进海里,或者拆解后卖给废品回收站)…… 每一个字都像把锋利的刀,在他们心上反复切割,疼得他们几乎喘不过气。
“现在信了吗?”
慕容宇的声音疲惫,带着沙哑,像台老旧的收音机,音质粗糙。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眼底的血丝更浓了,看起来格外憔悴。
他看着欧阳然,眼里满是复杂的情绪
—— 有同情,同情他被最信任的人背叛;有理解,理解他难以接受现实的心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心疼他承受了这么多痛苦。
他知道,接受这个事实对欧阳然来说有多难,毕竟是养育了十年的人,像亲人一样的存在,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换做是他,恐怕也会像欧阳然一样,在真相面前挣扎、痛苦。
欧阳然点点头,眼里的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破灭,像被风吹灭的蜡烛,只剩下无尽的悲凉,像片荒芜的沙漠,没有一丝生机。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像被冻僵了一样,手指轻轻抚摸着日记上的字迹,仿佛还能感受到赵国安书写时的力道,却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温暖,只剩下冰冷的背叛,像块寒冰,冻得他心口发疼。
“我信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沉重的分量,像块石头,压得人喘不过气,“我们该行动了,不能再让他逍遥法外了,不然还会有更多人受到伤害。”
慕容宇看着他,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带着欣慰,欣慰他终于接受了现实;
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像春风拂过湖面,泛起细微的涟漪。
“好,我们明天一早就去见刘局长,申请逮捕令,亲自去抓他。”
他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两罐咖啡,是欧阳然喜欢的拿铁口味,还带着点余温。
他递给欧阳然一罐,“喝点吧,提提神,明天还有硬仗要打,要是现在倒下了,可就没时间后悔了。”
欧阳然接过咖啡,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像团火,驱散了些许疲惫和寒意。
那温度透过易拉罐传递到掌心,再蔓延到全身,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
他看着慕容宇,眼里满是愧疚,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对不起,之前我不该那么固执,不该怀疑你,还跟你吵架,让你担心了。
我…… 我只是不愿意相信,赵叔会是那样的人,毕竟他养了我十年,我一直把他当成亲人。”
慕容宇笑了,眼角的皱纹因疲惫而显得格外明显,却透着真诚,像冬日里的阳光,温暖而不刺眼。
“没事,都过去了。”
他拍了拍欧阳然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连帽衫的布料传递过去,带着安抚的力量,像双温暖的手,轻轻抚摸着受伤的心灵,“我们是搭档,不是吗?互相理解、互相包容是应该的。
以前在警校的时候,我们也经常吵架,比如那次因为模拟案件的侦破方向,我们吵了整整一下午,最后还不是一起找到了真相,还笑着说 ‘以后吵架归吵架,查案不能耽误’?”
欧阳然看着他,嘴角也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像黑暗中重新燃起的微光,微弱却坚定。
他想起大三那年,两人在警校的图书馆熬夜查案,当时他们因为一个案件的疑点(死者的死亡时间推断)吵了起来,谁都不肯让步,最后还是林教官过来调解,他们才冷静下来,一起重新梳理线索,最后找到了关键证据。
当时慕容宇还笑着说 “幸好有你,不然我可能还在钻牛角尖”,欧阳然还不服气地说 “明明是我提醒你,你才想到的,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
原来,他们之间的默契,从来都没有消失,只是被暂时的隔阂掩盖了。
只要他们还能像以前一样,互相理解、互相支持,就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们。
窗外的天空渐渐泛起鱼肚白,黎明的曙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像道金色的瀑布,照亮了档案室里的文件和两人疲惫却坚定的脸庞。
阳光落在他们身上,驱散了熬夜的疲惫,带来了新的希望。
他们知道,一场硬仗即将打响,赵国安老奸巨猾,像只狡猾的狐狸,肯定不会轻易束手就擒,甚至可能会有埋伏,但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遇到多少困难,都会并肩作战,直到将赵国安绳之以法,为所有受害者讨回公道,为警队洗刷耻辱,也为自己的亲人、朋友,讨回一个说法。
“走吧,我们去见刘局长,申请逮捕令。”
慕容宇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警服,虽然疲惫,却依旧挺拔,像棵不屈的青松,在风雨中屹立不倒。
他的动作麻利,将账本和日记收好,放进文件袋里,拉上拉链,动作一气呵成,带着长期训练形成的习惯。
欧阳然也站起身,将日记和账本收好,眼神里满是坚定,像颗下定了决心的子弹,随时准备发射。
“好,我们一起去。”
他的声音不再颤抖,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仿佛已经做好了迎接一切挑战的准备。
两人并肩走出档案室,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温暖而明亮,像道希望的光,照亮了他们前行的路。
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在回荡,清脆而坚定。
虽然他们之间的隔阂还没有完全消除,曾经无需言语的默契,如今多了几分沉重的沉默,但他们知道,只要彼此在身边,互相支持,互相理解,就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们,因为他们是 “警途双璧”,是永远的搭档,是彼此最坚实的后盾,更是这辈子,最温暖的依靠。
在去刘局长办公室的路上,晨光斜斜地透过走廊的百叶窗,在水磨石地面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
他们拖着沉重的步伐前行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转头便看到赵磊和沈雨薇并肩走来。
赵磊刚从外面晨跑回来,藏青色运动服紧贴着被汗水浸透的脊背,胸前还印着未干的深色汗渍,额前碎发黏在皮肤上,晶莹的汗珠顺着下颌线不断滚落,在晨光中折射出细碎的光。
他看到两人眼下浓重的乌青,原本舒展的眉头瞬间拧成结,琥珀色的瞳孔里泛起心疼的涟漪:
“你们一晚上没睡吧?看你们这黑眼圈,跟熊猫似的,查到什么关键线索了吗?”
说着抬手想拍对方肩膀,却在半空停住,转而摸出两张纸巾递过去,
“快擦擦汗,别回头再着凉了。”
沈雨薇站在一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的工作牌,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有许多话想问,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