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会议室的冷气开得很足,白色的冷雾在空气中盘旋,与桌上青瓷杯里飘出的茶香撞在一起,形成奇特的冷暖交织。
赵国安坐在会议桌的主位,骨节分明的手指摩挲着杯沿,雨前龙井在杯底舒展成暗绿的旋涡,茶叶沉浮间,像藏着二十年的光阴与秘密。
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藏青色警服,肩章上的银星已经氧化发黑,唯有胸前那枚警徽,虽边缘微微变形,却依旧泛着冷光,像道不肯熄灭的火焰。
欧阳然的脊背绷得笔直,在真皮座椅上形成僵硬的线条。
他将颤抖的双手叠放在膝盖,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如同被霜打过的寒梅。
目光死死钉在桌上的警徽,金属表面折射的冷光刺得他眼眶发酸,十年前那场惊心动魄的火灾场景,如潮水般在脑海中汹涌翻涌。
那时他不过六岁,不合身的消防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衣角沾满暗红的血污,小手紧紧攥着这枚承载着无数回忆的徽章。
记忆里,赵国安宽阔的臂膀环抱着他,在烈焰与浓烟交织的刑警队办公楼里艰难穿行。
滚烫的烟灰如雨点般落下,落在他的发梢,瞬间烫出细小的焦痕,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和令人窒息的浓烟。
这枚警徽,是父亲欧阳正德留在世间的最后印记。
那场无情的大火吞噬了父亲的生命,却没能夺走这枚徽章。
赵国安不顾自身安危,从火海中将它抢出,交到了他的手中。
从此,这枚徽章不仅是父亲的遗物,更成为了他生命中最珍贵的念想,承载着无尽的思念与对父亲的敬仰。
此刻,望着这枚徽章,欧阳然心中翻涌的情绪几乎要冲破理智的防线。
“那天你蜷在办公桌下,火苗舔到窗帘时还在临摹我的警号。”
赵国安抚摸着警徽凹陷处,声音带着岁月的沙哑,喉结在松弛的皮肤下滚动,像颗生锈的齿轮在转动,
“我把你裹在大衣里冲出去,你睫毛上凝着冰晶,却死死盯着我胸口的警号 —— 就像现在这样。”
他突然按住欧阳然正在记录的钢笔,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墨痕,像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袖口滑落,露出腕表内侧泛黄的照片,正是欧阳然六岁生日时,两人站在刑警队门前的合影,照片里的赵国安还没有白发,笑得露出两颗虎牙,怀里的欧阳然举着生日蛋糕,脸上沾着奶油,像只花猫。
欧阳然的呼吸猛地一滞,钢笔从指间滑落,“啪” 地掉在桌上。
他的眼睛瞬间红了,像被点燃的炭火,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撑着不肯掉下来。
照片里的场景清晰如昨,那天赵国安带他去吃了肯德基,还送了他一辆遥控汽车,说是 “破案奖金买的”,后来他才知道,那是赵国安半个月的工资。
原来,赵国安也曾有过真心待他的时候,可这份真心,为什么会变成后来的背叛?
赵叔……
欧阳然的喉结剧烈滚动,指节发白地攥着审讯椅扶手,金属被捏得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他垂落的发丝间,通红的眼眶蓄满即将决堤的泪,声音像是从布满铁锈的胸腔里挤出来,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审讯室的冷光灯在赵叔斑白的鬓角投下阴影,欧阳然突然向前倾身,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褪色的红绳
—— 那是二十年前警队亲子活动时,赵叔亲手给他系上的。
为了钱?
他哑声冷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还是为了救小雅?你明知道她需要的是骨髓移植,不是沾满鲜血的手术费!
铁椅在地板上拖出刺耳声响,欧阳然猛地站起又重重跌坐,胸口剧烈起伏:
你背叛了整个警队,背叛了和我爸出生入死的誓言!
他抓起桌上的档案袋狠狠摔在桌面,散落的照片里,遇难者家属哭肿的眼睛在惨白灯光下刺痛人心,
这些失去丈夫的妻子,失去父亲的孩子,他们的哀嚎你听到过吗?
滚烫的泪水砸在照片上,晕开一片模糊的血渍。
赵国安没有回答,只是拿起照片,用指腹轻轻擦拭上面的灰尘,动作温柔得像在抚摸稀世珍宝。
“小雅的病,需要很多钱。”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沉重的分量,
“医生说,她最多还有半年时间,要是再凑不齐骨髓移植的费用,就……”
他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痛苦,
“我没办法,我只有她一个女儿,我不能失去她。那些投标商说,只要我帮他们打通关节,就能给我一大笔钱,足够小雅的治疗费,还能让她去国外接受最好的治疗。我知道这是错的,可我没有选择。”
“没有选择?”
慕容宇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冰冷的愤怒,他从文件袋里拿出账本和日记,“啪” 地拍在桌上,纸张碰撞的声响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格外刺耳,
“这就是你的没有选择?走私警用装备,卖给猛虎帮,害死我爸,害我家破人亡,还差点杀了然然,这就是你的没有选择?”
他走到赵国安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189 的高大身影在赵国安身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像座无法逾越的山。
“你说你爱小雅,可你有没有想过,那些被你卖给猛虎帮的枪支,害死了多少无辜的人?他们也有家人,也有孩子,他们就活该被你牺牲吗?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没办法,可你所谓的没办法,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赵国安的喉结上下滚动,指节死死抠住金属椅柄,在寂静的审讯室里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像被寒风吹动的枯叶,每一次颤动都裹挟着压抑到极致的绝望。
头顶惨白的灯光将他眼下的乌青照得发灰,血丝密布的眼球布满蛛网般的裂痕,此刻正死死盯着单向玻璃后的身影,像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我承认,我做错了,可我不后悔!
沙哑的嗓音突然撕裂凝滞的空气,他猛地扯松领带,脖颈青筋暴起如扭曲的树根,
为了小雅,我可以做任何事,哪怕是下地狱!
金属椅腿与地面发出刺耳的刮擦声,他踉跄着撞开桌前两名警员,骨节分明的手指抓起滚烫的搪瓷茶杯。
杯底在桌面磕出闷响的瞬间,茶水泼溅在审讯记录上,晕开墨色的讯问条款。
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碎裂声,瓷片如锋利的雪花四散飞溅,茶水混着残渣在冷硬的水泥地上蜿蜒成河。
赵国安喘着粗气跌坐在碎瓷片中,溅起的玻璃碴在他手背划出细长血痕,却浑然不觉:
你们想抓我,想判我死刑,都可以!
他突然仰天大笑,笑声里带着哭腔,在空荡荡的审讯室里激起阵阵回音,
只要能救小雅,我什么都不怕!
欧阳然看着他疯狂的样子,心里满是复杂的情绪 —— 有愤怒,有失望,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他想起小时候赵国安带他去游乐园,陪他坐旋转木马,那些温暖的回忆像把锋利的刀,在他心上反复切割。
“赵叔,”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丝恳求,“自首吧,争取宽大处理。
小雅的病,我们可以帮你想办法,警局有互助基金,社会上也有很多好心人,我们一定能凑齐治疗费。
你不能再错下去了,不然,你就算救了小雅,也会一辈子活在愧疚里。”
赵国安愣住了,像被施了定身咒。
他看着欧阳然,眼里满是惊讶,仿佛没想到欧阳然会这么说。
“你们…… 会帮我?”
他的声音带着不确定,像个迷路的孩子,在寻找回家的路。
慕容宇喉结滚动着,右手不自觉地摩挲着警徽冰冷的棱角。
窗外暴雨拍打着玻璃,在他镜片上折射出扭曲的光影,就像此刻审讯室里复杂的局势。
当对方沙哑着嗓子提出那个近乎荒诞的请求时,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 作为重案组组长,他见过太多罪犯用亲情做挡箭牌,但这次,那些破碎的照片和沾血的病历本,却像根刺扎进了他心里某个隐秘角落。
沉默持续了整整三分钟,慕容宇突然伸手扯开警服最上方的纽扣,像是要撕开某种无形的束缚。
只要你自首,如实交代所有罪行,
他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冷硬,却在说到 帮助我们抓住猛虎帮的其他成员 时微微发颤,仿佛每个字都裹着砂砾,
我们可以帮你申请法律援助,也会帮小雅联系全市最好的儿科专家。
他猛地起身,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阴影笼罩在对方布满伤痕的脸上:
但你要记住,这不是因为同情你,
指尖重重叩击着桌上的犯罪证据,
而是因为我们是警察,我们的职责是维护正义,而不是让更多的人走向毁灭。
说罢,他转身走向单向玻璃,直到在黑暗中看见自己紧锁的眉峰 —— 那里藏着二十年前,那个雨夜没能救下的邻家小妹。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推开,沈雨薇冲了进来,手里拿着份文件,脸上满是焦急:
“不好了!猛虎帮的人知道赵局被我们约谈,已经派人去医院抓小雅了,说要用人质威胁我们!”
赵国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像张被水浸湿的纸。
他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小雅!我的女儿!”
他发疯似的往门口跑,却被慕容宇拦住。
慕容宇上前半步,古铜色的指节重重叩在桌面,震得不锈钢保温杯里的茶水泛起涟漪。
他刻意压低的声线裹着砂砾般的粗粝,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激起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