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校档案室的铁门在掌心发出锈蚀的呻吟,慕容宇的虎口被冰冷的金属磨得发麻。
他第三次转动生锈的转盘锁,随着 “咔嗒” 一声脆响,厚重的铁门缓缓向两侧分开。
手电筒光束刺破黑暗的刹那,沉睡数十年的尘埃如同被惊醒的蜂群,在光柱中疯狂起舞,细碎的颗粒折射出点点微光,恍若无数坠落人间的星子在黑暗中闪烁。
刺鼻的樟脑丸气味裹挟着纸张霉变的酸腐气息扑面而来,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古怪味道,仿佛是封存多年的记忆突然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慕容宇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用袖口捂住口鼻,目光扫过眼前密如蛛网的档案架。
这些沉默的巨人整齐地排列在昏暗的空间里,表面的铁皮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光泽,斑驳的警徽漆皮片片剥落,露出底下银灰色的底漆,像是一道道永不愈合的伤疤,诉说着曾经的荣耀与沧桑。
他伸手触碰最近的档案柜,指尖传来粗糙的触感,柜门上的划痕和锈迹像是岁月刻下的文字。
当手电筒的光束扫过柜面,那些剥落的漆皮在光影交错间,竟诡异地拼凑出警徽模糊的轮廓,宛如褪色的荣誉勋章,在这尘封的角落里默默坚守着最后的尊严。
墙角的老式挂钟发出齿轮摩擦的咔嗒声,每一秒都像在敲击神经。
慕容宇的战术靴踩过地板裂缝时,积灰的木地板发出痛苦的呻吟,惊得梁上积灰簌簌落下,落在后颈时痒得他差点打喷嚏。
他下意识摸向腰间的警棍,这才想起为了不引人注意,只带了手电筒和美工刀
—— 就像三年前在警校夜闯禁闭室时,欧阳然也是这样提醒他 “别带多余的东西”。
“分头条,2015 到 2020 年的刑事判决书。”
欧阳然的声音在空旷的档案室里撞出回声,他将手电筒别在领口,光束斜斜地打在鼻尖上,像舞台追光般勾勒出挺直的鼻梁。
慕容宇注意到他右手小指缠着创可贴
—— 是昨晚攻破防火墙时被碎玻璃划的,当时这家伙还嘴硬说 “小伤,比你上次被打印纸割破手强多了”。
此刻那截白皙的小指在翻动档案时微微用力,创可贴边缘的胶水已经有些翘起。
慕容宇按年份筛选着档案箱,铁皮抽屉滑轨发出刺耳的 “嘎吱” 声,惊得远处铁架上的老鼠 “嗖” 地窜进黑暗。
他的手指拂过泛黄的案卷封面,指尖触到 “故意伤害案”“走私案” 等字样时微微停顿 —— 这些案子的判决结果都透着诡异的从轻,像被无形的手篡改过的乐谱。
手电筒光束突然晃了晃,他看见自己映在玻璃柜门上的影子,鬓角还沾着昨晚攻防战的咖啡渍,像块滑稽的军功章。
“喂,慕容大少爷,你是在给档案箱超度吗?”
欧阳然的调侃声从第三排货架后传来,伴随着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再磨蹭下去,赵国安该带着早餐来给我们请安了。”
慕容宇循声望去,正好看见对方弯腰翻箱的背影,战术裤包裹的腰线在光束下划出利落的弧度,让他莫名想起警校体能测试时,这人冲过终点线时绷紧的脊背。
当时自己还嘴硬说 “不过是运气好”,却在没人处偷偷练了半个月冲刺。
“总比某些人把档案撒了一地强。”
慕容宇踢了踢脚边的纸箱,里面的案卷露出半截,正是三年前那起走私案的二审记录。
他蹲下身整理时,后脑勺突然撞上一个坚硬的东西,抬头就看见欧阳然悬在半空的手腕
—— 对方正举着手电筒照他,指腹在开关上按出明灭的节奏,像在发摩斯密码。
那截手腕的皮肤在光线下泛着冷白,静脉血管隐约可见,看得慕容宇喉结莫名滚动了一下。
“找到这个。”
欧阳然突然按住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作训服渗进来。
光束聚焦在一份泛黄的判决书上,主审法官签名处,“陈明德” 三个字的钢笔字迹力透纸背,墨色在岁月里沉淀成深褐色,像块凝固的血痂。
慕容宇的呼吸骤然急促,这签名的笔锋他太熟悉了
—— 父亲书房那本《刑法学》扉页上,就有一模一样的签名,只是当时他以为那只是同名同姓的学者。
【怎么会是他?】
钢笔尖在纸面洇开墨团,慕容宇盯着泛黄卷宗上歪斜的签名,喉头泛起铁锈味。
鲜红的法院公章像道凝固的伤口,与记忆里陈叔办公室那幅 明镜高悬 匾额重叠,又碎成满地锋利的玻璃渣。
他踉跄着扶住桌沿,水晶吊灯的光晕突然变得刺目。
六岁那年的场景裹挟着红酒醇香扑面而来
—— 红木餐桌上,戴金丝眼镜的男人用戴着劳力士的手替他剥帝王蟹,表链与银质餐刀碰撞出清脆声响。
父亲揽着他肩膀的力道还在,那句玩笑话却化作毒蛇,顺着脊椎爬上后颈:这是陈叔叔,以后小宇犯了错就让陈叔叔来审你。
此刻档案室的霉味里,慕容宇听见自己牙齿打战的声音。
当年那个会往他兜里塞瑞士糖的长辈,此刻正用判决书将他钉在耻辱柱上。
劳力士的冷光仿佛还在眼前流转,却照见对方藏在镜片后的眼神 —— 那里面没有半点温度,只有法官审视被告时的冰冷天平。
“怎么了?”
欧阳然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太阳穴,那里的血管正在疯狂跳动。
他的指腹带着薄茧,触感粗糙却异常温柔,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
慕容宇突然转头,鼻尖差点撞上对方的下巴,手电筒光束恰好照在欧阳然的瞳孔里,浅褐色的虹膜中清晰地映出自己慌乱的脸。
“他认识我爸。”
慕容宇的声音有些发飘,指尖捏着判决书的边角微微颤抖,
“我小时候见过他,在我家的家宴上。”
欧阳然突然关掉手电筒,档案室陷入短暂的黑暗,只有应急灯的绿光在远处闪烁。
慕容宇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越来越近,薄荷味的气息混着灰尘的味道,形成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黑暗放大了所有感官,他能清晰闻到欧阳然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那是昨晚处理伤口时留下的。
“别慌。”
欧阳然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廓,温热的气息让耳尖瞬间发烫。
“我们来找证据,不是来认亲的。”
黑暗中,他的指尖不小心擦过慕容宇的唇角,像只受惊的蝴蝶迅速弹开。
两人都僵了一瞬,直到远处档案架倒塌的轻响打破沉默,才像触电般各自后退半步。
慕容宇摸着自己发烫的唇角,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刚才那瞬间的触感柔软得不像平时的欧阳然。
调取法官履历的过程像在拆一颗生锈的炸弹。
慕容宇用美工刀划开密封的档案袋,刀刃划破纸张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泛黄的登记表上,“主要社会关系” 一栏被圆珠笔涂抹过,隐约能辨认出 “赵国安” 三个字。
而在 “工作调动记录” 页,一行红色批注赫然在目:“受赵国安同志提携,破格调入高级人民法院”,批注日期正是慕容父亲公司破产前三个月。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让眼前的字迹更加清晰。
慕容宇眼前突然闪过父亲被戴上手铐的画面
—— 那天也是这样的阴雨天,父亲挣扎着回头看他,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现在想来,那口型分明是 “陈明德”。
档案袋里的照片簌簌作响,年轻的陈明德站在赵国安身边,两人的手臂搭在彼此肩上,背景是市公安局的大门,警徽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
照片里的陈明德笑得灿烂,虎牙格外明显,和现在阴鸷的模样判若两人。
“原来如此。”
欧阳然的声音带着冰碴,他用手机拍摄关键页的手指微微晃动,镜头里的文字因此产生涟漪般的波纹,
“赵国安早就布好了局,陈明德就是他安插在司法系统的棋子。”
他突然停下手,屏幕光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
“我爸妈的案子,二审法官也是他。”
慕容宇注意到他说这话时,左手下意识地按住了后腰
—— 那里有块小时候留下的烫伤疤,是父母牺牲那天被大火燎到的。
慕容宇突然想起什么,翻到档案袋最后一页。
一张泛黄的工资条从里面滑落,附属卡消费记录显示,陈明德每个月都会在同一家珠宝店消费
—— 和法官女儿照片里那条项链的品牌完全一致。
“他对女儿倒是上心。”
慕容宇的指尖划过 “钻石项链” 的字样,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可惜用的是不干净的钱。”
他想起自己母亲昏迷前,脖子上也戴着父亲送的项链,现在还躺在医院的保险柜里。
窗外雷声乍响,暴雨拍打玻璃的声音像无数只手在叩门。
欧阳然突然拽着他躲到档案架后面,手电筒的光束迅速熄灭。
档案室的铁门被推开的瞬间,赵磊的大嗓门撞了进来:
“你们俩果然在这儿!林教官醒了,说有重要的事找我们!”
伴随着声音的还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赵磊的作战靴在地板上打滑,差点摔倒。
“你怎么来了?”
慕容宇的心跳还没平复,看着赵磊举着雨伞冲进档案室,裤脚的泥水在地面拖出长长的痕迹。
赵磊把一个保温桶往桌上一放,掀开盖子的瞬间,排骨汤的香气混着灰尘的味道弥漫开来:
“林教官让我给你们送点吃的,说你们肯定又忘了吃饭。”
他说话时还在喘气,额头上的汗珠滴落在保温桶边缘,发出嗒嗒的声响。
欧阳然突然盯着赵磊的领口
—— 那里别着枚银色的袖扣,上面的家族徽记在应急灯光下泛着冷光。
“这袖扣哪来的?”
他的声音异常严肃,吓得赵磊差点把保温桶摔在地上。
“啊?这个是我捡的,在档案室门口的垃圾桶里,觉得好看就戴上了。”
赵磊挠着头傻笑,完全没注意到两人骤然变了的脸色。
他的指尖还在袖扣上蹭来蹭去,把上面的灰尘擦掉不少。
慕容宇抢过袖扣的瞬间,呼吸突然停滞。
银质表面的徽记是只展翅的雄鹰,鹰嘴处镶嵌着细小的蓝宝石
—— 和法官女儿照片里那条项链的吊坠图案一模一样,连宝石的切割角度都分毫不差。
“这不是普通的徽记。”
他的指尖摩挲着冰凉的金属,
“是凌州望族沈家的族徽,我在爷爷的老相册里见过。”
爷爷去世前曾说过,沈家是凌州最早的实业家族,后来卷入走私案才败落。
“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