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咖啡仓库的铁皮屋顶在倾盆大雨的冲击下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仿佛有无数只无形的拳头在疯狂地敲门,声音大得令人耳膜发疼。
仓库内,发酵过度的咖啡渣味四处弥漫,与雨水带来的潮气、霉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酸腐气息,无情地钻进鼻腔,刺激着慕容宇的每一根神经。
他蜷缩在由麻袋堆成的临时床铺上,粗糙的麻布不断摩擦着他的脸颊,带来阵阵刺痛。
更糟糕的是,他右臂的伤口疼痛难忍,那种感觉就像被扔进滚烫的油锅里煎炸,每一寸肌肉都在剧烈抽搐,仿佛有无数条虫子在伤口里不停地钻动,痛苦不堪。
他想抬手摸摸额头,却发现胳膊沉得像灌了铅,稍一用力,伤口就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视线里的麻袋纹路渐渐扭曲成葡萄藤的形状 —— 那些在庄园里划破他小腿的藤蔓,此刻竟在幻觉里缠上了脖颈,越收越紧,让他喘不过气来。
“唔……” 灼热感顺着脊椎往上爬,像条火蛇钻进骨髓,慕容宇的喉结艰难滚动,干裂的嘴唇起皮,渗出血丝。
朦胧中感觉有人用湿布擦他的额头,薄荷味的气息混着雨水的清凉漫过来,是欧阳然惯用的那款须后水味道,清冽中带着一丝苦涩。
三年前在警校宿舍,这家伙感冒发烧时也是这样,非要抢他的薄荷糖含着,说 “物理降温不够,得加点化学攻击”,当时两人还为此抢得面红耳赤,最后薄荷糖掉在地上,谁也没吃到。
【别碰……】
他想挥开那只手,指尖却只在空气中划出虚弱的弧线,像只濒死的蝴蝶。
对方的手掌突然覆上他的后颈,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意识短暂清明的瞬间,看见欧阳然的睫毛上沾着咖啡渣,像只掉进糖罐的猫,狼狈却又透着几分可爱。
阳光透过仓库破损的屋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那双总是带着桀骜的眼睛此刻显得格外柔和。
“逞什么强。” 对方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每个字都带着冷意,却在替他掖毯子时放轻了动作,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慕容宇感觉自己被半抱起来,后背靠在对方汗湿的作战服上,能清晰地数着胸腔里沉稳的心跳
—— 和昨晚在越野车上交叠的掌心传来的频率一模一样,让人安心。
他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硝烟味,混合着须后水的清香,形成一种独特的味道,这味道陪伴了他三年,早已刻进骨髓。
仓库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铁锈味和腐烂的气息。
就在这死寂之中,仓库角落的铁皮桶突然发出刺耳的哐当声,一下打破了这份令人窒息的宁静。
紧接着,窸窸窣窣的声响不断传来,是老鼠在翻找食物,它们尖利的爪子刮擦着铁皮桶内壁,发出细碎而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欧阳然的反应快得惊人,几乎在声响传来的瞬间,他的手就猛地按住了腰间的枪。
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暴起的青筋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
这一幕让慕容宇的思绪瞬间回到了入学时的那个夜晚,学校突然下达了夜间紧急集合的指令。
那时的欧阳然也是这般模样,能从沉睡中瞬间清醒,迅速进入戒备状态,就像一只永远睁着一只眼的狼,时刻保持着警惕与敏锐。
记得那时,慕容宇还曾嘲笑欧阳然是 “惊弓之鸟”,觉得他过于紧张。
可没想到,在一次夜间突袭演练中,正是欧阳然这份超乎常人的警觉,察觉到了隐藏在暗处的 “敌人”,及时带领大家改变路线,才让他们整个小组免于 “全军覆没” 。
此刻看着欧阳然如临大敌的模样,慕容宇心里不由得升起一丝敬佩。
“林教的卡……”
慕容宇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喉咙里像堵着一团棉花,他记得最后关头欧阳然把什么东西塞进了内袋,那应该是林峰教官给的联络卡,
“去联络……”
“闭嘴。”
欧阳然的手指按在他发烫的嘴唇上,掌心的枪茧蹭得人发痒,像有羽毛在轻轻撩拨。
“你现在的任务是活着,其他的轮不到你操心。”
他突然扯开自己的战术背带,金属扣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把水壶递到慕容宇嘴边,
“喝点水,别死在这种地方,传出去丢我们警校的脸,我可不想以后别人提起你,就说你是死在仓库里的窝囊废。”
水流顺着嘴角淌进衣领,冰凉的触感让慕容宇打了个哆嗦,瞬间清醒了几分。
他看见欧阳然解开的衬衫领口露出的锁骨,那里还留着昨天在剑麻丛里被划的红痕,像条快要褪色的项链,在苍白的皮肤映衬下格外显眼。
这道疤突然和记忆里某道伤痕重叠
—— 去年抓捕行动中,欧阳然替他挡酒瓶时留下的伤口,也是在同样的位置,当时还是他亲手缝的针,这家伙疼得龇牙咧嘴,却还嘴硬说 “这点小伤算什么”。
“疼……”
他无意识地呢喃,不是因为自己的伤口,而是因为对方转身时带起的风里,飘着淡淡的血腥味。
欧阳然的左臂一直不自然地贴在身侧,刚才包扎时故意用战术背带遮住了,可那片迅速晕开的深色污渍,怎么瞒得过一起摸爬滚打了三年的搭档?他们彼此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能明白对方的意思,更别说这点小把戏了。
【这家伙又在硬撑。】
慕容宇的眼皮像被灌了铅,酸涩肿胀的眼球在眼眶里艰难转动。
仓库漏雨的顶棚滴滴答答,混着远处传来的零星枪响,在他耳中化作诡异的嗡鸣。
阴影如同活物般在墙角扭曲蔓延,那些持枪的黑影裹着潮湿的腥气,扳机扣动的金属声刺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颤抖的手指在虚空中抓了个空,欧阳然的黑色风衣衣角已经被雨水浸透,在夜风里猎猎作响。
意识的潮水不断翻涌,慕容宇最后一次用力睁眼,看见同伴脖颈处渗血的绷带,还有那双永远冷冽的眼睛里,此刻竟凝着从未有过的焦急。
带着破音的低骂撕开雨幕,欧阳然的战术靴在积水里溅起浑浊的水花。
慕容宇瘫软在地,后背传来的冰冷触感让他清醒片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挺拔的身影越来越远。
脚步声混着雨声,一下又一下,像是某种古老的丧钟,重重敲击着他逐渐涣散的意识。
欧阳然踹开酒吧后门时,鞋底的泥块溅在霓虹灯牌上,“opEN” 的红色光晕在他带血的袖口上明明灭灭,像一场诡异的灯光秀。
吧台后的酒保抬起头,金色的胡须下露出半截警徽
—— 是他刚才在街对面观察到的,别在围裙内侧的哥伦比亚警察徽章,闪着微弱的金属光泽。
“要杯威士忌。”
他将湿透的外套搭在吧台上,水滴顺着衣角往下淌,在地面积成一小滩水。
手指有意无意地敲着内袋里的联络卡,金属卡面硌着肋骨,像林峰教官临行前塞给他时说的话:
“这张卡能救命,但不到万不得已别用。”
老刑警当时的眼神像蒙着雾的湖面,深邃而复杂,现在想来,那里面藏着的或许不只是担忧,还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酒保擦杯子的手顿了顿,用西班牙语问:
“加冰吗,先生?”
尾音却带着点凌州口音的卷舌,像被阳光晒化的冰糖,甜腻中带着一丝熟悉的暖意。
欧阳然的指尖在吧台上敲出摩斯密码的节奏
—— 是警校国际交流课教的求救信号,短促而有力。
三年前和慕容宇组队参加比赛时,两人还因为谁来敲密码谁来破译吵了整整一节课,唾沫横飞,像两只斗架的公鸡,
最后被林教官罚去操场跑了二十圈,累得像条狗,互相搀扶着走回宿舍,那时候的仇怨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
酒保的瞳孔微微收缩,突然从吧台底下摸出个搪瓷杯,杯身上印着褪色的凌州警队标志,边缘还有些磕碰的痕迹,显然有些年头了。
“我祖父说,真正的警察喝不惯这种廉价货。”
他往杯里倒满琥珀色的液体
,“他当年在凌州当顾问时,总念叨你们那的龙井比咖啡提神,说喝了脑子转得快。”
仓库顶棚的雨漏声渐渐停歇,慕容宇在半梦半醒间嗅到一缕铁锈味。
意识刚浮出混沌,后颈突然传来尖锐刺痛,像有无数银针顺着脊椎往上爬。
他猛地睁开眼,酸涩的强光刺得瞳孔收缩,天花板上晃动的白炽灯在视网膜上投下锯齿状光斑。
消毒水混着血腥味直灌鼻腔,他本能地弓起身子咳嗽,牵动右肋的伤口,撕裂般的疼痛让喉间溢出闷哼。
冰凉的镊子正探入他血肉模糊的伤口,夹起沾着硝烟的碎布屑。
别动。
沙哑的警告声贴着耳畔响起,熟悉的薄荷气息裹着温热的呼吸拂过颈侧。
慕容宇挣扎着转头,看见欧阳然单膝跪在医疗床边,左臂以诡异的角度耷拉在身侧,浸透暗红血渍的衬衫紧贴胸膛,绽开的血花正沿着衣褶蜿蜒向下,在卡其色裤腿晕染出深色痕迹。
对方空着的右手死死按住他肩膀,指节泛白得几乎透明,指缝间还沾着干涸的血痂。
“老实点。”
对方的声音沙哑,像砂纸磨过木头,左眼下方贴着块纱布,是刚才在酒吧外解决追兵时被打的,纱布边缘还渗着点血。
慕容宇突然注意到他的手指在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用力过猛后的脱力,就像上次在码头缉毒时,
连续开了三十枪后连握枪都费劲,当时他还笑话欧阳然 “不行了”,结果被对方追着打了一路。
“你的胳膊……”
慕容宇的声音还带着病后的虚弱,像风中摇曳的烛火,却在看见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时骤然发紧,心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
伤口边缘泛着青紫,明显是被利器划开的,却只用块止血贴草草贴着,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小场面。”
欧阳然别过脸去拿绷带,耳尖却红了,像被煮熟的虾子,
“罗德里格斯说你再烧下去,脑子就要变成浆糊了,到时候连嫌疑人都认不出来,只会给我拖后腿。”
他故意说得轻巧,语气里带着惯有的戏谑,缠绷带的动作却温柔得不像话,让慕容宇想起山区拉练时,
这家伙把唯一的睡袋让给他,自己冻得整夜发抖,第二天却装作没事人一样,嘴硬说 “我火力壮”。
仓库门被推开的瞬间,晨光像碎玻璃扎进来,刺得人睁不开眼。
罗德里格斯拎着早餐走进来,食物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冲淡了仓库里的霉味。
他看见两人交叠的手时突然吹了声口哨:
“看来我的急救包没白拿,你们警校都教这个?秀恩爱还得看场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