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伦比亚的夜浓稠得像被墨汁浸透的绒布,沉甸甸地压在头顶,连呼吸都裹着亚马逊雨林特有的潮湿重量。
慕容宇趴在橄榄树丛后,军靴陷进腐殖质堆积的泥地里,冰凉的泥浆顺着靴筒往上渗。
他紧攥着微型望远镜,目镜边缘的橡胶圈已经被汗水浸得发黏。
百米外那扇铁艺大门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铸铁藤蔓间缠绕的蔷薇花在探照灯的光柱里舒展着带刺的花瓣,每片叶子的脉络都像被放大镜映照般清晰,叶尖凝结的露珠折射出细碎的冷光。
摄像头的红外光点藏在花蕊深处,如同蛰伏的毒蛇,每隔七秒扫过门柱 —— 这是他数到第十七次确认的规律。
慕容宇抬手揉了揉发酸的眼眶,指腹蹭过眼皮时,沾着的泥土混着橄榄叶的青涩气息涌进鼻腔。
他猛地蜷起身子,喉咙里压抑着快要喷发的喷嚏,军用外套的布料几乎被他咬出齿痕。
直到那阵痒意消退,他才小心翼翼地吐出卡在牙缝里的碎叶,重新将目光锁定在大门右侧的监控死角。
“三,二,一。” 欧阳然的声音贴着地面滚过来,带着薄荷糖的清凉,像块冰投入滚油。
他的迷彩服肘部磨出了毛边,是今早翻墙练习时被铁丝网勾的,线头在夜风中微微颤动。
此刻他正用匕首小心翼翼地割断缠在靴筒上的藤蔓,动作轻得像在解剖蝴蝶,刀刃划过藤蔓的细微声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慕容宇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腹擦过对方虎口处的枪茧,粗糙的触感像砂纸,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左边第三丛玫瑰,”
他用气声说,视线落在那簇开得最盛的深红色花朵上,
“摄像头角度有问题,像是被人动过手脚,倾斜角度比标准监控多了五度。”
三年前在警校的反侦察课上,老教官就教过他们,过于完美的伪装往往藏着破绽,就像此刻这扇门
—— 戒备森严得像座堡垒,反而透着刻意,仿佛在引诱他们踏入陷阱。
欧阳然挑眉的瞬间,探照灯突然熄灭,周围陷入一片漆黑,像被人用黑布蒙住了眼睛。
两人像两只敏捷的猎豹,几乎同时窜出去,落地时膝盖微屈卸力,动作流畅得像演练过千百遍,仿佛共用一个大脑。
蔷薇藤蔓的尖刺划破迷彩服,在胳膊上留下火辣辣的划痕,慕容宇却觉得那痛感格外清晰,像在提醒自己这不是演习。
他瞥了眼身旁的欧阳然,对方正用牙齿撕开急救包,舌尖卷着酒精棉的样子让他突然想起解剖课,
那时这家伙也是这样,专注得连睫毛上的福尔马林蒸汽都没察觉,侧脸在无影灯下泛着冷白的光,像尊精致的雕塑。
【这家伙连撕个急救包都这么好看。】
慕容宇喉结滚动着咽下口水,沾着雨水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相机边缘冰凉的金属,取景框里的人影突然抬起头,绷带缠绕的手腕在路灯下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
他慌乱地别过头,取景框剧烈晃动着撞上取景器,金属碰撞声惊飞了灌木丛里的夜枭。
镜头重新对准主楼时,哥特式尖顶刺破墨色云层,整栋建筑像头蹲伏的黑豹,百叶窗缝隙漏出的暖光在雨幕中晕染成诡异的琥珀色。
湿漉漉的草坪倒映着扭曲的光影,那些细长的影子随着云层移动缓缓蠕动,仿佛无数只长满青苔的手从地底伸出,要将闯入者拖进建筑深处。
空气中的血腥味突然变得浓重,混着腐叶与铁锈的气息钻进鼻腔,慕容宇后颈的寒毛瞬间竖起 —— 那分明是新鲜血液在低温中凝固的味道。
二楼书房的灯光突然亮得刺眼,像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慕容宇趴在露台下方的排水管旁,冰冷的铁皮贴着脸颊,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撞在铁皮管上的回声,咚咚作响,像在敲鼓。
欧阳然的呼吸喷在他后颈,带着雨水的凉意,迷彩服的布料摩擦着手臂上的伤口,疼得他差点哼出声,却只能死死咬住嘴唇。
“别乱动。”
对方的手指按在他腰侧的枪套上,力道不轻不重,像在传递某种信号,
“李默的保镖每三分钟巡逻一次,脚步声在大理石地面会有回音,你听。”
话音刚落,走廊里果然传来皮鞋声,由远及近,又渐渐消失,像钟表的指针在倒数,敲击着他们紧绷的神经。
百叶窗的缝隙里,李默的金丝眼镜反射着台灯的光,像两只发光的萤火虫。
他正对着金发男人比划着什么,桌上的文件被风吹起一角,像只展翅的蝴蝶。
慕容宇迅速按下快门,相机的轻微响动被窗外的雨声完美掩盖,天衣无缝。
当他放大照片时,指尖突然顿住,像被施了定身咒 —— 文件末尾的签名赫然是 “赵国安”,字迹扭曲得像条挣扎的蛇,透着一股诡异的邪气。
“没想到他还有后手。”
慕容宇的声音发紧,喉咙像被砂纸磨过,干涩疼痛。
三年前在警校的模拟法庭上,他扮演的检察官就是这样,被赵磊扮演的辩护人用伪造的签名耍得团团转,最后还是欧阳然偷偷塞给他的笔迹鉴定报告救了场。
那时这家伙趴在他耳边说 “别慌,看我眼色”,温热的气息和此刻一模一样,带着让人安心的魔力。
欧阳然突然拽了拽他的战术背带,力道大得差点让他摔下去,心脏都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看水晶瓶旁边。”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扰了什么沉睡的怪物,“那枚警徽。”
慕容宇的镜头迅速调转,心脏瞬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几乎停止跳动。
水晶瓶旁的银质警徽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像块寒冰,编号 “18” 的刻痕里还嵌着点暗红,像是没擦净的血迹,触目惊心。
边缘的西班牙文在镜头里渐渐清晰:“最后的钥匙”。
他突然想起林峰教官办公室墙上的警徽陈列,编号从 1 到 20,唯独缺了 18,当时老刑警只是叹了口气说 “弄丢了”,眼神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现在想来,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难道…… 林教和这件事有关?】
一个荒谬的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刺耳的警报声打断,像一把尖刀划破夜空。
欧阳然几乎是本能地扑过来,将他按在灌木丛后,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心跳,强劲而有力,像擂鼓一般。
红外线探测仪的光束擦着头皮过去,带来一阵灼热的触感,慕容宇看见欧阳然的睫毛在光线下泛着银白,像落满了雪,美得让人窒息。
“呼吸。”
对方的手掌覆在他的口鼻上,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像一团温暖的火焰,驱散了些许寒意,
“别让他们发现,保持平稳。”
灌木丛的刺扎进后背,带来阵阵刺痛,慕容宇却觉得那痛感远不及胸口的悸动,像有只小鹿在乱撞。
他能闻到欧阳然身上的硝烟味,混着淡淡的雨水气息,像他们每次出任务后回到宿舍的味道,熟悉而安心。
三年来无数个这样的瞬间在脑海里闪回:
山区拉练时共享的睡袋,两人挤在一起取暖,听着彼此的呼吸声入睡;
解剖课上递来的手套,带着对方的体温;码头缉毒时挡在身前的背影,坚定而可靠…… 原来有些东西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生根发芽,只是自己从未察觉。
透过枝叶缝隙,李默正拿着那枚警徽对着灯光转动,神情专注。
水晶瓶里的液体突然变成诡异的绿色,像被注入了毒液,在墙上投射出张地图,南美洲的轮廓上标着密密麻麻的红点,像散布的血珠。
金发男人突然大笑起来,用西班牙语说着什么,声音里充满了得意和疯狂,李默的表情却很凝重,像在担心什么,眉头紧锁,形成一道深深的沟壑。
“他们在说交易地点。”
欧阳然的声音贴着他耳朵,温热的气息让耳廓发烫,
“红点是新的走私路线,比我们之前查到的多了三倍,看来他们还有更大的网络。”
他的指尖在慕容宇掌心写着什么,是摩斯密码,三年前在祠堂案发现场,他们就是这样传递信息,最后成功解救了人质,那次的默契让他们赢得了教官的赞赏。
警报声突然停了,周围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李默的保镖开始在花园里搜查,手电筒的光柱像毒蛇一样四处游走,随时可能发现他们的踪迹。
慕容宇感觉欧阳然的手臂收紧了,对方正用身体护住他的相机,这个动作让他鼻子一酸
—— 上次在码头,这家伙也是这样,用后背替他挡了颗麻醉弹,事后却轻描淡写地说 “没事,皮外伤”。
“准备撤。”
欧阳然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像磐石一样可靠,
“从东边的葡萄藤架走,那里的铁丝网我下午做了手脚,剪了个缺口。”
慕容宇点头,却在起身的瞬间被对方拉住。
欧阳然正用牙齿咬开绷带的包装,舌尖卷着纱布的样子让他突然觉得口干舌燥,喉咙像要冒烟。
“别动,”
对方的手指擦过他胳膊上的伤口,动作轻柔得不像平时的他,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视,
“这点小伤别感染了,不然林教会念叨到明年,到时候又是罚跑圈又是写检讨。”
【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
慕容宇双手插兜,故意放慢脚步拉开半米距离,耳尖却不自觉地捕捉着欧阳然絮絮叨叨的叮嘱。
八月的晚风裹着葡萄藤的甜香掠过发梢,他望着对方被月光勾勒出的侧脸轮廓,喉结无意识地动了动。
当细碎的藤蔓垂落挡住两人视线时,他突然侧身发力,肩膀重重撞上对方的软肋。
嘶 ——
欧阳然踉跄着扶住藤架,墨色发丝凌乱地垂在泛红的脸颊旁,杏眼圆睁的模样像极了被踩了尾巴的野猫。
慕容宇慌忙捂住嘴,胸腔却抑制不住地剧烈起伏,指缝间溢出断断续续的闷笑。
余光瞥见对方攥紧的拳头,他突然想起小时候总爱扯前排女生辫子的自己,此刻掌心竟沁出薄汗,心跳声在寂静的庄园里显得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