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干什么?”慕容宇的声音里带着未散的怒气,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失望。他想起昨天欧阳然草编的平安结,想起那枚被泥浆吞没的铜钱,掌心突然腾起灼热的温度。
他覆上对方的手时,能清晰地感受到欧阳然指尖的颤抖,像秋风里的落叶般毫无章法,连带着他的掌心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这是救命,不是赌气!”他强行纠正按压角度,让两人的力道叠加在一起,确保按压方向垂直于胸骨平面。手掌相贴的瞬间,两人都愣了一下——欧阳然的手很烫,带着紧张的汗湿,像揣着团乱撞的火;而慕容宇的手相对微凉,却带着稳定的力量,像块沉静的磐石。
假人胸腔下陷的刹那,精准达到了标准的5厘米,欧阳然的指尖却突然僵硬,像被220伏电流击中般猛地缩了一下。
慕容宇的呼吸骤然顿住。他能清晰感觉到对方掌心里的冷汗浸透了作训服,能看到他骤然紧缩的瞳孔——那里面翻涌着恐惧和痛苦,像被什么可怕的回忆攫住。
这瞬间的触感让欧阳然的记忆突然崩塌:太平间里父亲冰冷的胸膛,消毒水味混着福尔马林的气息突然在鼻腔炸开,七年前那个飘着细雨的清晨,他掀开白布的画面带着刺骨的寒意涌来——父亲的胸口也是这样塌陷着,再也不会随着呼吸起伏,那双曾经把他举过头顶的手,此刻冰冷僵硬,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未洗净的血渍。
“对不起。”欧阳然突然收手,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他转身时肩膀撞到器械车,金属托盘“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注射器、止血带、缝合针线滚得满地都是,针尖在灯光下闪着寒光,像撒了一地的碎玻璃,映出他仓皇失措的身影。
慕容宇看着散落一地的器械,第一次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如此赤裸的脆弱。欧阳然背对着他,肩膀微微发抖,军绿色作训服的褶皱里还沾着昨天的泥浆,此刻却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连站直的姿势都透着摇摇欲坠的破碎感。这和那个总爱竖起尖刺挑衅的刺头判若两人,像卸下了坚硬的铠甲,露出柔软得不堪一击的内里。
他的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疑惑,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心疼。
这个总是用尖锐外壳包裹自己的人,原来也有这样不堪一击的时刻。他想起两人之间的种种争斗:刑法课上的针锋相对,射击考核时的暗中较劲,图书馆里的试探拉扯……突然觉得有些可笑,那些所谓的恩怨,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陈雪踩着十厘米高跟鞋过来收拾时,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像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她突然“咦”了一声,拿起假人胸口的模拟血袋,剪开的缺口处流出的红色液体带着刺鼻的颜料味——不知何时被换成了美术课用的丙烯颜料,粘稠得像化不开的血痂,根本不是模拟血液该有的液态状。
“欧阳然!”陈雪的声音陡然拔高八度,带着怒火劈头盖脸砸下来,“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考核作弊要记大过!你想毁了自己的前途吗?这模拟血袋是用来训练判断失血量的,你换成颜料,还怎么通过色泽和流动性评估创伤程度!”
欧阳然没回头,只是死死地攥着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青筋暴起像条挣扎的青蛇。慕容宇却注意到他耳尖泛着不正常的红,不是愤怒,是羞耻——那抹红色从耳廓蔓延到鬓角,像被夕阳染透的云霞。
他突然想起越野时欧阳然编草结的手指,那么灵活,带着意想不到的温柔;想起他说“我父亲是你父亲的搭档”时的眼神,藏着复杂的情绪;想起刚才那双颤抖的手,原来包裹着这样深重的创伤。心里某个角落突然软了下去,像被温水浸泡过的棉花,变得柔软而温暖。
“是我换的。”慕容宇弯腰捡起滚到脚边的注射器,金属针筒的凉意顺着指尖蔓延,却浇不灭心里的热度,“我想看看颜料和血液的模拟效果有什么不同,想知道在紧急情况下,如何更快地通过颜色饱和度和粘稠度判断伤情,尤其是在隧道、密林这种光线不足的环境下。”
欧阳然猛地转头,眼里的震惊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阳光透过急救室的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斑,睫毛上沾着的细小灰尘在光线下清晰可见,那双总是带着戏谑的桃花眼此刻写满了难以置信。
他怎么也没想到,慕容宇会替他顶罪——这个处处和他作对、连呼吸都像是在较劲的人,竟然会在这个时候伸出援手。
陈雪狐疑地打量着两人,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扫视,像探照灯在搜索目标。最终她叹了口气,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重新考核。这次再胡闹,谁都保不了你们。记住,从判断意识、呼救,到胸外按压、开放气道、人工呼吸,每个步骤都是救命的稻草,不是儿戏!”
器械被重新摆好时,慕容宇故意放慢了动作。他先是拍打假人双肩并呼喊“喂,你还好吗”,通过“瞳孔对光反射”判断意识状态;然后大声呼救“快来人,这里需要帮助,准备除颤仪”,声音洪亮得穿透了室内的沉寂;接着解开假人衣领,清除口腔异物,每个步骤都有条不紊,展现出他沉稳细致的性格底色。他数着按压的次数,“一、二、三……”用余光留意着身边的欧阳然。
对方的呼吸渐渐平稳,虽然指尖还有些微发颤,但按压的力道和频率已经稳定在标准值。在进行人工呼吸时,欧阳然捏紧假人鼻子的拇指和食指用力均匀,将气体吹入的时间控制在一秒钟左右,看着假人胸廓起伏的幅度,动作虽然还有些生疏,眼神却异常认真。
两人的手掌再次相贴进行胸外按压时,这次没有了之前的僵硬和抗拒,多了几分无需言说的默契——欧阳然能感受到慕容宇掌心的温度和稳定的力量,像一剂定心丸,让他慌乱的心渐渐平静;而慕容宇也能感觉到欧阳然的配合,不再是敷衍和抗拒,而是真正投入到这场与“死神”的赛跑中。
当传感器发出代表合格的长鸣时,两人同时松了口气,掌心相贴的地方沁出温热的汗,像某种无声的连接将两颗心连在一起。
“谢了。”欧阳然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空气中漂浮的尘埃,眼神里带着前所未有的真诚。他弯腰捡起草编的平安结——不知何时从口袋里掉了出来,草叶边缘还沾着点暗红,或许是昨天的血迹,或许是此刻心里蔓延的暖流。
慕容宇的喉结上下滚动着,没说话。但他看着欧阳然把草结小心翼翼塞进内袋时,手指的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什么珍宝,突然觉得急救室的消毒水味里,似乎也混进了松针的清香——那是属于山林和欧阳然的味道,带着一种让他安心的力量,在鼻尖萦绕不散。
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百叶窗在地上投下整齐的光斑,像跳动的希望。这场急救考核没有惊心动魄的反转,却像枚投入湖心的石子,在两人之间漾开了圈圈涟漪,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悄然生长。
慕容宇看着欧阳然的侧脸,在光影下显得格外柔和,心里突然明白,或许从很久以前开始,那些所谓的斗智斗勇,早已悄悄变了质,只是他自己一直不愿承认罢了。
而欧阳然也偷偷用余光看着慕容宇,这个总是板着脸、做事严谨到刻板的家伙,其实也有温柔的一面——这份认知让他的心跳漏了一拍,脸上泛起不易察觉的红晕,像被阳光吻过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