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手术同意书(2 / 2)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床脚,暖烘烘的,却照不进她心里的寒意。

她摸了摸腰侧的绷带,厚厚的,像裹着块冰。那里曾经有一个健康的肾,是她身体的一部分,现在,它在另一个人身上,维持着那个偷走她人生的人的生命。

护士进来换药时,说:“你妹妹手术很成功,已经醒了,她家人在那边陪着呢。”

“嗯。”林微言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像叹息。

“你家人呢?怎么没人来照顾你?”护士有些诧异。

“他们忙。”

护士叹了口气,没再多问,只是给她换完药,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

林微言看着天花板,突然觉得很可笑。她躺在冰冷的病床上,忍受着术后的剧痛,而那个受益者,正被全家捧在手心里呵护。这就是她用一个肾换来的“两清”?

术后第三天,张梅来了一趟。手里拎着个果篮,放下就走,连句客套话都没说,临走前还瞥了一眼床头柜上没动过的饭菜,撇着嘴说:“医院的饭就是不行,回头让你爸给你带点好的。”

转身就进了隔壁林雪的病房,里面很快传来她夸张的笑声:“小雪真厉害,刚做完手术就有胃口了……”

林微言闭上眼,把脸埋进枕头里。疼,到处都疼,腰侧的伤口在疼,心里的伤口更疼。

林建国倒是每天都来,送点吃的,坐一会儿就走。他很少说话,只是看着她,眼神复杂。有一次,他欲言又止地说:“小雪男朋友……想给你点补偿,你看……”

“不用。”林微言打断他,“我不是卖肾。”

“我知道,我知道……”他搓着手,显得有些尴尬,“就是……一点心意。”

“我的心意,你们早就欠着了。”

林建国的脸瞬间涨红,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灰溜溜地走了。

术后第七天,林微言可以下床了。她扶着墙,一步一步挪到林雪的病房门口。门没关严,她看到林雪靠在床头,正对着镜子试戴一条新项链,张梅在旁边给她削苹果,林建国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画面里正在播放喜剧片,他笑得前仰后合。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仿佛她这个躺在隔壁、刚失去一个肾的人,根本不存在。

林微言慢慢退回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走廊里的风很大,吹得她头晕目眩。她扶着墙壁,看着窗外的天空,突然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一个用健康和尊严,成全别人幸福的笑话。

出院那天,林建国来接她。他想帮她拎行李,被她躲开了。

“我给你租了个房子,离医院近,方便复查。”他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说。

“不用了,我自己找地方。”林微言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距离。

“微微……”

“我们说好的。”她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两清了。”

林建国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低下了头,从口袋里掏出个信封,塞到她手里:“这是……小雪男朋友的一点心意,你拿着,买点营养品。”

林微言打开信封,里面是一沓现金,很厚。她把信封还给他:“我说了,我不是卖肾。”

“你拿着吧,不然……不然我心里不安。”他把信封往她怀里一塞,转身就走,脚步踉跄,像是在逃跑。

林微言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个厚厚的信封,像攥着块烙铁。阳光刺眼,她却觉得浑身发冷。

她没有去林建国租的房子,也没有回原来的出租屋。她买了张去往刘婶所在城市的火车票,拖着简单的行李,登上了火车。

车窗外,城市的轮廓渐渐远去。林微言摸了摸腰侧的伤口,那里还在隐隐作痛。她知道,这道伤疤会永远留在那里,像一个丑陋的印记,提醒着她曾经的愚蠢和软弱。

她拿出手机,拉黑了林建国和张梅的所有联系方式。然后,她删掉了手机里所有的照片,包括妈妈和奶奶的那张。

她想,或许这样,就能彻底告别过去了。

可心脏的位置,却像是也被剜掉了一块,空落落的,冷风直往里面灌。

火车哐当哐当向前行驶,载着她和她那个只剩下一个肾的身体,驶向一个未知的未来。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只知道,那个曾经渴望着春天的林微言,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下名字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只是一个被掏空了灵魂的躯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