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霜浸蓬门(2 / 2)

“嫂子,你看我找到了什么!”于兰举着一朵紫色的小花跑过来,脸上沾着泥土,笑盈盈的。

周青心里一暖,伸手帮她擦了擦脸:“别乱跑,我们该回去了。”

袋子里的野菜终于满了,周青牵着于兰的手往回走。回程的路更难走,于兰走了没几步就喊累,周青只好把她背起来。小姑娘不算重,可山路崎岖,周青背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额头上的汗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衣襟上,很快就被风吹干了。

回到家时,太阳已经西斜。于大娘正站在门口张望,看见她们回来,赶紧迎上来:“可算回来了,担心死我了。”

“娘,你看我们挖了这么多!”于兰从周青背上跳下来,献宝似的把袋子举给于大娘看。

于大娘摸了摸女儿的头,又看向周青,见她脸色苍白,嘴唇都干裂了,眼圈一下子就红了:“累坏了吧?快进屋歇歇。”

周青摇摇头,把野菜拿到院子里分拣。她把那丛不认识的野菜单独放在一边,打算明天去问问隔壁的王婆婆。剩下的荠菜和马齿苋洗干净,看着就有了些生气。

“娘,今晚能喝菜粥了。”周青笑着说,往灶房里添柴生火。

于大娘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叹了口气,对里屋的于兰说:“兰儿,以后对嫂子好点。她不容易。”

于兰正摆弄着那朵紫花,哼了一声,没说话。

晚饭是稀得能照见人影的菜粥,里面掺了点碎糠。于大娘没胃口,只喝了小半碗。于兰饿坏了,呼噜呼噜喝了两大碗,还抱怨没米香。周青自己没怎么吃,把碗里的野菜都挑给了婆母和小姑。

夜里,周青躺在冰冷的土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想起于明,想起他们刚成亲的时候,他总爱捏着她的手说,等有了钱,就把这茅草屋换成瓦房,给她买金镯子。那时的日子虽然穷,可心里是暖的。如今,暖的东西好像都随着他一起埋进了土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冷。

她悄悄起身,走到外屋,借着月光继续编草席。手指被草绳勒出一道道红痕,疼得钻心,可她不敢停。多编一张,就能多换一个铜板,就能让婆母和小姑明天多喝一口粥。

天快亮的时候,她终于编完了一张,累得几乎直不起腰。她把草席卷起来,靠在墙角,打算天亮就去镇上卖掉。这时,里屋忽然传来于大娘的咳嗽声,比往常更剧烈,还夹杂着痛苦的呻吟。

周青心里一紧,赶紧跑进去:“娘,您怎么了?”

于大娘蜷缩在被子里,浑身发抖,脸色白得像纸,嘴里不停说着胡话:“水……好疼……”

“娘!娘您醒醒!”周青急得眼泪都出来了,伸手去摸她的额头,烫得吓人。

于兰也被吵醒了,看着这情景,吓得直哭:“娘怎么了?嫂子,娘是不是要死了?”

“别胡说!”周青稳住心神,把自己的棉袄披在于大娘身上,“兰儿,你在家守着,我去叫王婆婆来看看。”

她顾不上穿鞋子,赤着脚就往外跑。清晨的风像刀子一样割在脚上,地上的石子硌得生疼,可她跑得飞快,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娘不能有事,千万不能有事。

王婆婆是村里的老人,懂些土方子。她跟着周青匆匆赶来,摸了摸于大娘的额头,又看了看她的眼睛,皱着眉说:“这像是中了邪,又像是吃坏了东西。她昨天吃了啥?”

周青一愣:“就喝了点野菜粥,挖的荠菜和马齿苋……”

“野菜?”王婆婆追问,“什么野菜?有没有不认识的?”

周青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想起那丛单独放着的野菜:“有……有几棵不认识的,我没敢做……”

“在哪?”王婆婆急道。

周青赶紧跑到院子里,指着那个装着陌生野菜的小篮子。王婆婆走过去看了看,脸色骤变:“我的天!这是断肠草啊!有毒的!你们是不是误食了?”

“没有啊!”周青吓得声音都抖了,“我单独放着的,没敢下锅……”

“那怎么会……”王婆婆疑惑地嘀咕着,又看向于大娘,“怕是没救了……这断肠草的毒烈得很……”

“不可能!娘不会有事的!”周青扑到炕边,握着于大娘冰冷的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娘,您撑住啊!我这就去镇上请大夫!”

她刚要起身,于大娘忽然睁开眼睛,浑浊的眼珠定定地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可最终只发出一声微弱的叹息,头一歪,彻底没了气息。

“娘——!”

“娘——!”

两声凄厉的哭喊划破了清晨的寂静,像两把钝刀,狠狠扎在东海郡灰蒙蒙的天幕上。周青瘫坐在地上,浑身冰冷,仿佛血液都冻住了。她看着婆母毫无生气的脸,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绝望。

于兰扑在炕边,哭得撕心裂肺,哭了一阵,忽然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周青,声音嘶哑而怨毒:“是你!是你害死了我娘!你这个坏女人!是你想改嫁,故意毒死我娘的!”

周青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兰儿,你胡说什么?我没有……”

“就是你!”于兰像疯了一样扑过来,撕扯着周青的头发和衣服,“我娘说了,那野菜有毒!肯定是你偷偷放进去的!你这个凶手!我要去告你!我要让你偿命!”

周青任由她打着、骂着,浑身僵硬。阳光从窗棂照进来,落在地上,却没有一丝暖意。她看着于大娘紧闭的双眼,听着于兰尖利的哭喊,忽然觉得,这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个人了,被无边无际的寒冷和黑暗,紧紧裹住,透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