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转向苏大郎:“大哥,你小时候偷了地主家的麦子,被打得半死,是娘把你护在身后,替你挨了那顿打,背上的伤三个月才好!她为了让你去镇上学徒,把陪嫁的银镯子都当了!”
他再看向苏四郎和苏五郎:“四弟,五弟,你们冬天冻得睡不着觉,是谁把你们搂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给你们暖脚?是谁天不亮就去河里破冰洗衣服,换点钱给你们买笔墨?”
一桩桩,一件件,他说得又快又急,那些被遗忘在岁月角落里的往事,此刻像刀子一样,扎在每个儿子的心上,也扎在围观的人心里。
有人开始小声啜泣,有人对着苏家兄弟指指点点。王桂香的脸白得像纸,拉着苏二郎的袖子,想让他赶紧把苏三郎拉走。
“你们现在给她烧纸钱,她能闭眼吗?”苏三郎的声音嘶哑,带着无尽的悲凉,“她到死都在跟我说,别恨你们,说你们也是苦命人……可我恨!我恨你们忘恩负义!恨你们狼心狗肺!”
“够了!”苏二郎突然吼了一声,冲上来想抢苏三郎手里的灵位,“你闹够了没有!别让娘走得不安生!”
“你还有脸提娘?”苏三郎猛地把灵位护在怀里,眼神像要吃人,“你把她锁在土地庙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让她安生?你看着她饿肚子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让她安生?”
两人推搡起来,苏大郎赶紧上去拉架,苏四郎和苏五郎也上前帮忙,场面一片混乱。灵位在推搡中掉在地上,摔裂了一个角。
“娘!”苏三郎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猛地扑过去捡起灵位,紧紧抱在怀里,像疯了一样,“你们连娘最后这点体面都要抢走吗?”
他的哭声让所有人都停住了动作。苏二郎的手僵在半空,脸上血色尽失。苏大郎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苏四郎和苏五郎蹲在地上,用袖子捂着脸,肩膀不停地颤抖。
围观的人里,有个老奶奶抹着眼泪说:“作孽啊……真是作孽啊……”
阴阳先生摇了摇头,捡起地上的纸钱,点燃了。黄纸在寒风中迅速燃烧起来,黑色的纸灰打着旋儿飞向天空,像一群无声的蝴蝶,又像苏婆子那无处安放的魂魄。
苏三郎抱着裂了角的灵位,跪在雪地里,看着那些纸灰,眼泪无声地淌着。他知道,娘是真的走了,带着一身的委屈和伤痛,走了。而这些所谓的亲人,给她的最后一份礼物,是一场难堪的争吵,和一堆冰冷的纸钱。
队伍重新出发,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没有人再说话,只有脚步踩在雪地上的“咯吱”声,和风吹过白幡的“哗啦”声。
苏三郎走在最前面,怀里紧紧抱着灵位,仿佛那是他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连接。他不知道,这场葬礼不是结束,而是另一场更漫长的折磨的开始——他将带着对母亲的愧疚和对兄弟的恨意,独自走下去,直到生命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