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婆子的死,像一块投入冰湖的石头,只激起一阵短暂的涟漪,很快就被冰封住了。
苏三郎守着母亲的遗体,整整三天三夜没合眼。他用温水一点点擦拭母亲的身体,给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寿衣——那是母亲多年前就备好的,针脚细密,藏着她对身后事的最后一点体面。他把那几块红糖和那张泛黄的药方,小心翼翼地放进母亲的袖袋里,就像母亲生前守护它们那样。
这三天里,苏大郎和苏二郎忙着请阴阳先生、买棺材、通知亲戚,脸上挂着程式化的悲伤,嘴里念叨着“娘走得安详”“是解脱了”,仿佛死去的不是生养他们的亲娘,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远亲。
王桂香则忙着在厨房里指挥苏四郎和苏五郎干活,嘴上抱怨着“办丧事最费钱”“亲戚多了应酬不起”,眼神里却藏着一丝如释重负。虎子似乎察觉到了院子里的沉闷,哭闹了两天,被她用几块麦芽糖哄好了,又开始在院子里蹒跚学步,咿咿呀呀地笑着,那笑声在满院的白幡中,显得格外刺耳。
苏三郎像个局外人,看着他们忙忙碌碌,听着他们窃窃私语,心里的恨意像野草一样疯长,却又被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包裹着。他知道,就算他把这些人撕碎了,娘也回不来了。
出殡那天,天阴沉沉的,飘着细碎的雪粒。阴阳先生拿着罗盘,嘴里念念有词,指挥着众人抬棺。苏三郎作为孝子,捧着母亲的灵位走在最前面,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
送葬的队伍不算短,村里的亲戚邻居来了不少,大多是来看热闹的。有人叹气,说苏婆子一辈子不容易;有人撇嘴,说她养了群白眼狼;还有人低声议论,说苏家兄弟这次怕是要被戳脊梁骨了。
苏大郎和苏二郎走在苏三郎身后,腰杆挺得笔直,仿佛这样就能掩饰心里的愧疚。苏四郎和苏五郎低着头,缩着肩膀,像两只受惊的兔子。
队伍走到村口那棵老槐树下时,突然停住了。阴阳先生皱着眉,说这里的“气场不对”,要烧点纸钱驱驱邪。王桂香赶紧让苏五郎去拿纸钱,苏五郎慌里慌张地跑回院子,抱来一摞黄纸。
苏三郎看着那堆黄纸,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眼泪顺着脸颊滚下来,在下巴上结成了冰。
“烧这些有什么用?”他喃喃自语,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周围人的耳朵里,“她活着的时候,你们连一口热饭都舍不得给她,现在人死了,烧这些纸钱给谁看?”
苏大郎的脸瞬间涨红了,低声呵斥:“三郎!别胡说!”
“我胡说?”苏三郎猛地转过身,举起手里的灵位,对着苏大郎和苏二郎,“你们问问娘!问问她要不要这些纸钱!她要的是你们小时候那句‘娘,我疼你’!要的是你们成家后那句‘娘,歇着吧’!可你们给过她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震得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纷纷看向苏家兄弟。苏二郎的脸白了,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三郎,这是在出殡,有啥话回去说!”苏大郎的声音带着恳求,他丢不起这个人。
“回去说?”苏三郎冷笑,“回去你们又该说我不懂事,说我翻旧账!今天我就要说!”他指着苏二郎,“二哥,你还记得吗?那年你被毒蛇咬了,娘跪在地上给郎中磕头,磕得头破血流,求他救你!她为了给你采药,差点摔下悬崖!”